忘尘岭道观,昔日清修之地,如今被浓得化不开的悲怆与绝望笼罩。
师父的遗体被我们小心地移至尚算完好的静室,暂时安置。而眼下最迫在眉睫的,是师娘——白马的生死危机。
它倒在院中,鼻中气息愈发粗重,那桃红色的“合欢尸毒”如同附骨之疽,在其体内肆虐,原本温顺如水的眼眸紧闭,身体时而微微抽搐,时而散发出阵阵的灼热之气,发出一声声无意识的痛苦嘶鸣。
我以阴阳真气反复探查,心一寸寸沉入谷底。
此毒果然如师父临终所言,至为霸道阴邪,其毒性炽烈,专攻身体心脉与魂魄灵识,若非师娘魂魄特殊,与白马肉身结合多年产生异变,加之师父最后时刻以残余功力护住其心脉,恐怕早已灵智错乱、欲火焚身而香消玉殒。
然而,纵使如此,毒素也已深入魂魄及肉身。寻常解毒丹药、真气逼毒,对此毒全然无效。
我翻阅师傅留下的手记及门内典籍,结合自身气机感知,最终了解到此毒缘由,乃阴煞宗古时一位邪异高人所创,旨在极致放大中毒者本性中的欲望,以情欲为根,以身欲为干,在身心之欲达到巅峰时刻,趁机以邪法汲取其生命本源与元气,供施术者修炼,有事半功倍之诡效。
而解毒之法,据零星记载与毒素本身特性推断,竟唯有引导那被激发的磅礴生命之力,以“阴阳和合”之道,加以神魂互通,顺势疏导,方有一线生机。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这……这如何使得?师娘虽魂魄为人,但此刻毕竟是白马之躯!且她与师父情深似海,我岂能……
我看着气息愈发粗重的白马,它无意识地用头蹭着地面,发出痛苦的呜咽,仿佛在承受着烈焰焚身与无尽空虚的双重折磨。
师父临终前那双充满期盼与决绝的眼神,和他那句“不惜任何代价”的嘱托,如同烙印,灼烧着我的心。
救,则悖逆伦常,内心煎熬;不救,则师娘必死,辜负师恩,悔恨终生。
内心的挣扎如同狂风暴雨,几乎要将我的理智撕裂。玉娥、红袖和阿花守在一旁,她们看着痛苦的白马,又看着我脸上变幻不定的神色,看到师父所留手记,似乎也隐约猜到了什么,脸色都变得苍白而复杂。
良久,我猛地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中已是一片决然的赤红,不再顾虑其他。我转向玉娥和红袖,声音沙哑得几乎不像自己:
“玉娥,红袖,你们……带阿花先去后山秘境暂避。我不去找你们,切勿出来。”
“二狗……这……”玉娥眼中含泪,欲言又止。
红袖深深看了我一眼,那狐媚的眼中此刻充满了理解与一丝难以言喻的痛楚,她轻轻拉住玉娥的手,低声道:“姐姐,我们走吧,莫要打扰二狗……救师娘。”
阿花似乎也明白了什么,它走到白马身边,用鼻子轻轻蹭了蹭它,然后默默地跟着玉娥和红袖,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小院。
院中,只剩下我,和气息粗重浑身颤抖的白马。
我走到白马身边,跪坐下来,颤抖着伸出手,轻抚它滚烫的马身。
“师娘……得罪了,除此之外,想要救你,别无他法,徒儿也是迫不得已……”我低声喃喃,声音带着无尽的苦涩与坚定,而那心底最深处,竟生出一丝丝微不可察的原始悸动。
我知道,单靠身体的亲和远远不够,必须以两身交融为基,再以自身精纯的阴阳真气为引,使双方魂魄交融,才能引导它体内那被毒素激发、已然失控的磅礴生命元气归于平静,方可解毒。
我收敛心神,强行压下所有杂念,运转《阴阳门》心法。双手按在白马后背要害之处,精纯的阴阳真气随身体缓缓渡入,小心翼翼地接触那狂暴的毒素与生命能量。同时,我尝试将一缕神识,探入白马混乱的识海……
起初,我的真气和神识遭到了本能的排斥与混乱欲望的冲击。白马的身体剧烈颤抖,马身本能的接纳与神魂理智的抗拒让我大汗淋漓,几乎心神失守。我只能更加耐心,以真气模拟阴阳相生的韵律,如春风化雨,一点点安抚、疏导。
这是一个极其凶险且煎熬的过程。那合欢尸毒的效力透过真气和神识的连接,不断侵蚀我的意志。
眼前时而幻象丛生,时而燥热难当。我紧守灵台一丝清明,脑海中不断浮现师傅的身影、玉娥的泪眼、红袖的决绝、阿花的忠诚,以此作为对抗身心诱惑的壁垒。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感应到我真气中并无恶意,且带着与师父同源的气息,又或许是我的神识传递出的意念起了作用,师娘神魂的抗拒渐渐减弱。
在身体与神魂的双重融合中,它体内那混乱的生命元气和迷乱的神智,开始在我的引导下,如同狂暴的江河被引入沟渠,虽然依旧汹涌,却有了流淌的方向。
渐觉一种难以言喻的亲密联系,通过身体和神识的交融建立起来。我仿佛能感受到它灵魂深处的痛苦、无助,以及对生的渴望,还有那被毒素放大、却依旧带着师娘本真印记的、深沉而压抑许久的情感……
一次,两次……每一次真气与神识的深入引导,都是对我道心和意志的极致考验。我汗如雨下,双目赤红,但内心却愈发坚定。
终于,在不知第几次尝试后,白马体内那狂暴的毒欲开始化解,一股红雾从它体内散出。
它猛地发出一声悠长快意而带着解脱意味的嘶鸣,虽然依旧身体发烫,但那鼻中粗重的气息却消散了大半,紧闭的马眼缓缓睁开,眼神虽然迷茫,却已有了些许神采。
它……醒了。
我长长舒了一口气,浑身虚脱般地瘫坐在地,几乎连手指都难以动弹。
然而,这仅是开始。中毒已深,毒素根深蒂固,一次化解远不足以根除,只是暂时保住了性命,压制了最致命的爆体而亡。
余毒未清,仍需朝夕相处,以自身及真气为其温养疏导,慢慢化解以去除余毒。
自此,我日夜守护在白马身边。伺候饮食,清洁身体,梳理毛发,更重要的,是每日毒发时为其梳理经脉,化解余毒。
数日朝夕相处,一种微妙而复杂的情感悄然滋生。我感其恩义,怜其遭遇,更有师父遗命在身,虽救治之心无比纯粹。然而,那数次深入身体神魂的“救治”,那通过身体与神识传递的彼此的温度与情绪,终究在我心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
它看我的眼神,也渐渐从最初的迷茫不安与些许羞怯,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依赖与莫名的亲近。
我们彼此都心照不宣地维持着一种默契,绝口不提那救治过程中的细节,但空气中弥漫的那份暧昧与挣扎,却如同山谷中的薄雾,挥之不去。
而就在我全心救治白马师娘,内心备受煎熬之时,却不知,远在千里之外的阴煞宗总坛,一场更为阴险毒辣的报复,正在黑暗中酝酿。那遁走的妖人残魂,已然将长老陨落、我师父已死的消息带回,新的风暴,正在降临。
忘尘岭的短暂平静之下,隐藏着更深的危机。而我与白马师娘这段始于拔苦救命、困于伦常枷锁、纠缠于微妙情愫的关系,今后如何相处?前路,似乎比那合欢尸毒,更加迷雾重重,更加摧残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