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彭芳心里,悦悦早已是位值得仰望的女性。一幅画能卖到上万元的年轻女画家,搁在国内本就屈指可数。彭芳虽学业拔尖,就读的却是普通公立重点高中,身边学艺术的同学凤毛麟角,“艺术家”这三个字于她而言,自带一层神秘又璀璨的光晕,由不得人不心生崇仰。
“悦悦姐。”彭芳轻唤一声,声音里的敬重像含在舌尖的糖,浓得化不开。
悦悦嗔怪地瞪了眼把自己夸得天花乱坠的弟弟,忙对彭芳摆手:“快别这么见外。我哥和赵大哥是朋友,论起来咱们也算朋友,不用这么生分。”为了避开这越发微妙的气氛,她转向赵汀文:“赵大哥,听说你们要办中学同学聚会?”
“嗯,是有这打算。”赵汀文点头应着,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眼镜腿。
“那你会去吗?”悦悦心头轻轻一跳,暗自思忖,陆静这次或许能借着同学会,和赵汀文大方说上几句话了。
“去不了了。”赵汀文无奈地叹口气,眉宇间凝着几分疲惫,“我最近被调到医院急诊,要轮值三个月的24小时班,得抓紧熟悉国内的医疗情况,实在抽不开身。”刚回国就被压上重担,连喘口气的间隙都没有。
悦悦没料到是这情形,愣了愣,一时语塞,只好拉着弟弟往楼上走。姐弟俩走到楼梯口,刚踏上两级台阶,又像被什么拽着似的同时折回来,猫着腰躲在墙角,偷偷打量赵汀文和彭芳的背影。两人正说着什么,彭芳偶尔仰起脸笑,眼尾弯成月牙,瞧着确实是关系亲近的表兄妹,融洽得很。
姐弟俩同时松了口气,转身准备再上楼时,猛地抬头,却见大哥君爷正站在楼梯口俯视着他们,眼神里带着几分似笑非笑的审视。
“哥,你怎么一点声儿都没有?”靖欢被吓了一跳,手抚着胸口,心脏“咚咚”跳得厉害。
君爷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藏着几分无奈:他也没料到,竟能在楼梯口逮到弟弟妹妹合伙搞“侦查”。看来这段时间,弟弟是被妹妹带得学“坏”了,以前那个凡事光明磊落的小子,哪会做这种偷偷摸摸的事,如今却和妹妹凑在一块,玩得不亦乐乎。
“我们上楼了。”悦悦拽了把弟弟,半点不怕这位大哥。偷偷摸摸怎么了?又不是做坏事。再说她哥也好不到哪去,竟敢删了她辛苦拍的录像,这笔账她还记着呢。
君爷将妹妹眼底的愤愤尽收眼底,近来知道自己得罪她不少,也收敛了些,转而向弟弟伸出手:“病历呢?”
“什么病历?”靖欢一脸茫然,挠了挠头。
“你们不是去复查了吗?”君爷记得母亲是这么说的,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我们是去买颜料了,复查早上就做完了,病历在姐屋里呢。”靖欢赶紧解释,生怕大哥误会。
君爷回头看向妹妹,见她仰着头,像只蓄势待发的小兽,等着看他踩进陷阱,便果断转回身,拍了拍弟弟的肩膀:“去把你姐姐的病历拿过来。”
夹在中间的靖欢抓着后脑勺,一脸为难,像被夹在风箱里的老鼠。
最终,悦悦还是让弟弟去拿了病历。谁让方敏虽说是给她看诊,却明明白白说了,凡事都得由她哥做主,哪怕开片药、做个检查,都得君爷点头才行。在这事上,她哥把她管得严严实实,可这也恰恰说明,他在这方面确实让人放心。
过了会儿,悦悦走到对面书房找到大哥。
“有事?”君爷正看着她的心电图报告,眉头微蹙,显然不希望被打扰,指尖在报告上轻轻点着。
“哥,苏瑶的事,我想问问你的看法。”悦悦扶着腰慢慢坐下,语气里带着几分斟酌。
苏瑶在方敏那里做完检查,确诊是尿路感染,还有点蛋白超标。方敏说这事不能马虎,尤其是感染,看着还挺严重。苏瑶一听,和杜宇都慌了神,六神无主的。
“她自己卫生没做好是一方面,恐怕她老公也不太检点。”君爷想起自己的妹妹和妹婿,若不是他这个“管家婆”整天盯着,八成也得出问题,说着便靠回椅背,冷哼一声,语气里带着几分“早知如此”的意味,眼底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悦悦听得一怔,她和苏瑶倒都没往这方面想过,只当是苏瑶自己不小心。
“谢了,哥。”这还是她头一回觉得,大哥的冷嘲热讽竟也有些用处。
见她急匆匆跑回屋,估摸着是给闺蜜打电话去了,君爷冷沉的眸子里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笑意:终究还是个小姑娘,这点小女儿情态倒是一点没变。
悦悦确实在给苏瑶打电话。电话那头,苏瑶刚听她说了半截,就传来“咚咚”的捶打声,紧接着是她那“拼命三郎”式的咆哮:“都怪你!都怪你——”
随后是杜宇那怯生生像受惊小兔子似的声音:“是,都怪我,怪我……”
悦悦怕自己的话搅得他们夫妻不和,赶紧挂了电话,又打给苏母。苏母正忙着给饭馆找地方,听说苏瑶的事后,急着往家赶,临了还不忘告诉悦悦一个好消息:她刚看上一个地方,保准悦悦会满意。
两人约好抽空去看看。
第二天,悦悦没让弟弟靖欢送,自己拦了辆出租车,直奔与苏母约定的地点。这事她暂时不想让一直持反对态度的大哥知道,免得又被他念叨。
见到苏母,对方拉着她的手,上下打量了好一会儿,笑着说:“不错,瞧着胖了点,脸上也有血色了,气色好多了。”
这倒是实话,近来肚子一天天大起来,胃口也跟着变好,不像之前总觉得浑身乏力,提不起精神。
“阿姨,您说的地方在哪呢?”悦悦好奇地四处张望,眼里闪着期待的光。
苏母选的地方在三环,是个热闹的商业区,车来车往,沿街的建筑高低错落,透着浓浓的烟火气,连空气里都飘着食物的香气。
“这边走。”苏母带着她拐进一条巷子,“苏瑶不方便来,杜宇倒是来看过一次,说你肯定会喜欢。”
杜宇和她合作这么久,确实摸准了她的脾气,知道她不喜欢太张扬的地方。
眼前是一栋两层的独立建筑,外墙刷着喜庆的朱红色,檐角微微翘起,透着浓浓的中国风,像从旧时光里走出来的。
“这里以前是家老北京炸酱面馆,店主生意做火了,打算搬到更大的地方,正想把铺子转出去。”苏母指着墙面,“我想着,能做到扩大经营,说明这地方做餐饮人气错不了。过来一看,四周确实热闹,就是租金恐怕不便宜。”
“租金贵点不怕。”悦悦如今学做生意也明白,前期投资不能畏首畏尾,不然最后亏的只会更多,她指尖轻轻拂过斑驳的木门,眼里闪着笃定的光,“只要地方合适,值得。”
苏母听她这话颇有魄力,赞许地点点头,又带她上了二楼——她们这是私下先来看,还没打算见店主。
到了二楼,推开侧面的木窗,竟能一眼望到外头的大街,人流车流尽收眼底。悦悦更满意了,笑着说:“这里既雅致幽静,又能沾着外头的热闹,真是个好地方。”
苏母一边听着,一边指着街对面:“其实街对面还有一家,我当时也觉得不错,可你师哥说你大概不会喜欢。那地方正处在大街最显眼的位置,敞亮得很,要是开起来肯定红火。你师哥说你骨子里喜欢低调清静,不爱太张扬的地儿。”她顿了顿,又道:“现在那地方已经被人租下了,正在装修,听说要叫‘天下第一饭庄’。听这名字就够霸气,背后估计是个有钱的大老板。我心想,幸好没跟人家争,不然不仅多半争不过,还得亏不少。”
“天下第一饭庄”,这是要和她们同期开业?
苏母倒看得开,拍了拍她的手:“这一带做餐饮的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哪能被一家全占了市场?不怕的。毕竟人总吃腻一个口味,会想换换花样,关键还是看怎么经营。”
悦悦觉得谭母说得有理,点了点头,指尖在窗台上轻轻划着。
苏母又问:“你打算给新店起个什么名?”
“画饼充饥。”悦悦认真地说,眼里闪着光。
苏母先是一愣,见她神情不似玩笑,“噗嗤”笑了出来:“悦悦,这名字取得真巧,肯定能吸引人。不过,怎么想到这个名儿?”
“师哥最懂我。”悦悦转身望着二楼宽敞的空间,中式的梁柱栏杆,古色古香的屏风,“中国饮食本就讲究文化底蕴,不利用这点,岂不是浪费了优势?”
中国饮食,哪怕一个名字,都藏着说不尽的门道。
听到这里,苏母终于明白悦悦那势在必得的信心从何而来了,这孩子,是真把心思用进去了。
回去时,悦悦依旧是独自打车。
中途遇上堵车,出租车拐了个弯,刚好经过东东所在的幼儿园。陆静要上班,暑假没空照看孩子,便把东东送到原来的幼儿园参加暑期双语夏令营。上次通电话,小家伙已经能奶声奶气地准确念出二十六个英文字母了,声音脆生生的,像咬着冰糖。
陆静教孩子很有办法,东东比同龄孩子学得多,也机灵得多,眼神里总透着股小大人似的聪慧。
此时是下午三点,太阳正烈,晒得柏油路都泛着白光。当悦悦看到幼儿园门口走出的那个小小身影时,一时间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东东被一个妇人牵着小手,可那个妇人,她从未见过。
没见过,却也不能贸然断定是人贩子。
毕竟,幼儿园老师就站在门口,笑着目送她们离开,显然是允许这人把东东带走的。
难道是自己人?
出租车缓缓靠在路边,悦悦把头伸出车窗,想看得更清楚些。太阳底下,那妇人脸上爬着些皱纹,看着年纪不小了,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衫,脚上是老人常穿的那种黑面老布鞋,手里拎着个灰扑扑的布包,瞧着像个本分的保姆。莫非是陆静刚找的保姆?
悦悦一时拿不准,也不好随便打电话询问,免得人家觉得她小题大做。幼儿园老师既然让她带走孩子,肯定是认识的,或许是陆静家里的亲戚?
她又把头伸出去些,阳光晃得眼睛发花,只见小家伙的手一直被那妇人紧紧攥着,指节都有些发白。东东低着头,小小的身子微微缩着,似乎在盯着自己被拉长的影子,脸上的表情被帽檐挡着,看不真切。
可一个小孩子,既没有往常放学的兴奋,也没有叽叽喳喳的念叨,安静得不像话,显然心情不太好,像只被雨淋湿的小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