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这事绝不能过你哥的手。”悦悦指尖无意识地抠着衣角,语气里的严肃裹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忌惮。她太清楚君爷那性子,但凡被他抓住点由头,保准会变着法儿要挟她,还是绕开他最稳妥。
靖欢暗地里抹了把冷汗,后颈的碎发都被汗濡湿了,只觉得肩头的任务陡然沉得像压了块青石。
恰好靖夫人切好了半盘西瓜,红瓤黑籽裹着冰碴儿,看着就沁凉。他端着盘子送到客厅,冰镇的凉意顺着指尖往上窜。众人果然被吸引,纷纷停了话头去拿,一时间满室都是“咔嚓”的啃瓜声,倒冲淡了方才的紧绷。靖欢瞅准这空档,像只偷油的耗子般,猫着腰挪到赵汀文旁边,嗓子眼像卡了团棉花,压低声音叫了句:“赵大哥。”
“嗯?”赵汀文刚捏起一块西瓜,红瓤上的水珠顺着指缝往下滴,闻言转过头,镜片后的眸子眯了眯,眉梢微微挑起,带着点探究的疑惑。
他身旁紧挨着闻子轩,两人胳膊肘几乎要碰到一起。靖欢赶紧背过身对着闻子轩,后背绷得像块铁板,手指在自己汗津津的掌心里一笔一划地划着,指腹蹭过掌心的薄茧,想悄悄比划出“号码”的形状,生怕气音大了被旁人听去。
赵汀文盯着他的掌心看了好一会儿,眼尾的笑纹慢慢舒展开,才慢悠悠开口,声音平和得像一汪静水:“你要我手机号码?直接说就行,欢儿,犯不着这么费劲。”
他这话不高不低,却像颗小石子投进平静的湖面,闻子轩、君爷、陆瑾几人都齐刷刷地望过来,目光在靖欢脸上打了个转。
高大帅正把吐出的瓜籽攒在手心,闻言嗓门陡然拔得老高,像敲破了的锣:“欢儿,要你赵大哥号码干啥?你哥那儿没有?犯得着这么鬼鬼祟祟的?”
躲在走廊拐角的悦悦差点没站稳,手忙脚乱扶住墙——弟弟这第一步就踩进泥里了。她赶紧往柱子后缩了缩,连呼吸都放轻了,心里急得像揣了只蹦跶的兔子。
没想到穿帮的靖欢反倒豁出去了,像是破罐子破摔,脖子一梗,临场瞎掰竟也带着几分少年人的执拗:“我就是……不想先让我哥知道。”
“不想让你哥知道什么?”君爷的声音冷不丁插进来,眸光像淬了冰的刀,直直射过来,刮得人皮肤发紧。
对着亲哥撒谎,靖欢只觉得头皮发麻,后背上的汗把衬衫都洇出了深色的印子,却还是硬着头皮往下编,语速快得像打机关枪:“我想去美国看看,说不定将来也像赵大哥一样去那边留学,先问问赵大哥那边的情况。私下里联系方便些,省得我哥又说我瞎琢磨,净想些没用的。”
这话听着倒有几分道理,符合这年纪孩子对外面世界的向往。众人一时没找出破绽,只是心里总像卡了根小刺——靖欢这小子,向来对出国留学没什么兴致。几人的视线不约而同地往书房门瞟去,门板上贴着的旧报纸剪画被风掀起一角,却啥也瞧不见。
赵汀文没往悦悦那边想——他压根不知道悦悦偷偷拍过他打球的视频。听完这缘由,倒觉得这少年有股冲劲,爽快地从口袋里摸出支黑色水笔,笔帽“咔嗒”一声扣开。他在靖欢摊开的掌心里一笔一划写下号码,笔尖划过皮肤时带着点微痒的触感,字迹清隽得像初春抽条的枝芽。写完还温厚地笑了笑,指腹在他肩上轻轻拍了拍:“拿着,有任何问题,随时找我,别跟我客气。”
“谢了赵大哥!”靖欢攥紧手心,生怕那墨迹被汗晕开,指节都捏白了,转身就往自己房间跑,帆布鞋蹭过地板,带起一阵风。
悦悦正躲在弟弟房间里。这是她第一次进靖欢的房间,瞧着啥都新鲜。房间里的景象和君爷的房间简直是天差地别——君爷的房间永远井井有条,一丝不苟,书架上的书按颜色排列得整整齐齐,连枕头都方方正正像块豆腐,却透着股生人勿近的清冷,像座精致却无温度的冰窖;而靖欢的房间里,漫画书、杂志扔得满地都是,有的还卷着角,页脚皱巴巴的。刚用过的教科书胡乱堆在纸箱子里,像是随时准备打包卖废品。书桌上还摊着半张没做完的物理试卷,草稿纸上画着奇奇怪怪的公式,旁边压着块啃了一半的巧克力,糖纸闪着银光。
这个已经保送北航的十八岁才子,似乎对旧物毫不在意,永远追逐着更尖端、更新鲜的东西,像颗上了发条的陀螺,停不下来。
站在这片凌乱却透着蓬勃冲劲的空间里,悦悦忽然有点恍惚。哥厉害,弟弟也厉害,再想想自己……若当初没在林家,而是在靖家长大,会不会不一样?
可转念又觉得,自己已经算幸运了。林家能把她养大,还送她进了大学,已是仁至义尽。比起那个早逝的林家大女儿,她该知足了。指尖划过一本摊开的漫画,上面的主角正咧着嘴笑,露出两颗小虎牙。
“姐。”靖欢兴冲冲地跑进来,额头上还挂着汗珠,鼻尖沾着点西瓜汁,像只刚偷吃完蜜的小熊,“咋了?魂不守舍的,站这儿当桩子呢?”
“没什么。”悦悦回过神,接过弟弟递来的掌心号码,指尖触到他掌心的汗湿,黏糊糊的。她赶紧拿出手机,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输进去,输完又对着掌心核对两遍,才小心翼翼地转发给了陆静,发送键按下去时,指尖都带着点微颤。
陆静家那边,东东正歪着小脑袋,趴在书桌上等消息。他把下巴搁在胳膊肘上,小手指头时不时戳戳手机屏幕,屏幕光映得他眼睛亮晶晶的。终于收到舅妈发来的号码,他赶紧从铅笔盒里摸出支铅笔,铅笔头被啃得圆滚滚的。他把号码记在草稿纸的角落,还用橡皮圈了个圈,像藏了个天大的秘密。见妈妈还在浴室里冲凉,哗哗的水声隔着门传出来,像下雨似的,他飞快地拿起妈妈的手机,小手指头在屏幕上戳了半天,给赵汀文发了条短信。
客厅里,赵汀文正被高大帅缠着问东问西,像查户口似的,问题一个接一个,唾沫星子差点溅到西瓜盘里。
“赵大夫,在美国待了几年?”
“三年。”
“想家不?”
“当然想。”赵汀文脾气温和,耐心应付着,嘴角始终噙着浅浅的笑,像蒙着层薄雾。镜片后的眼睛却似笑非笑,带着点洞察人心的了然,仿佛早就猜到对方要问什么。
高大帅被他这眼神看得心里发毛,像被什么东西盯上似的,后颈直冒凉气,却还是不死心,拇指朝啃着西瓜的陆瑾那边一翘:“我听说你治好过我们陆大少侄子的眼睛?你在美国学的啥专业?”
“儿科。”这答案其实不难猜,赵汀文扶了扶眼镜,指尖划过冰凉的镜片,动作斯文又潇洒,像极了他在球场上投篮时那股俊雅又英气的风采。
高大帅心里咯噔一下,莫名有点发怵,嘴上却还硬撑:“那好啊,以后我们有孩子,头疼脑热的,就全找你了,省得跑医院排队。”
“没问题。”赵汀文答得爽快,笑容温和得像春日暖阳,眼底却没什么波澜,像结了层薄冰。
高大帅识趣地闭了嘴,知道再问下去也讨不到好,却不甘心地扯了扯旁边的莫宇凡,用眼神示意他接着问,手指头都快把人家袖子扯烂了。
莫宇凡被他扯得胳膊肘都酸了,无奈之下,像只受惊的兔子般小声问:“赵大夫,你在国外……没找个伴儿?”
客厅瞬间静了静,连啃瓜的声音都小了些,几双眼睛齐刷刷地看向赵汀文,空气里像凝了层薄霜。
躲在房间里的悦悦也屏住了呼吸,竖起了耳朵,连心跳声都听得见——赵汀文对陆静到底啥意思,说不定就看这回答了。她隐约听说赵汀文是单身,可谁知道呢……
赵汀文还没来得及开口,口袋里的手机“嘀”地响了一声,像颗小石子打破了这短暂的安静。他拿出手机划开屏幕,见是条带着动画字的短信,字儿还一跳一跳的,像群蹦跶的小兔子:“猜猜我是谁?”
“谁啊这么有意思?”旁边的闻子轩瞥了一眼,狭长的眼睛眯了眯,像只慵懒却危险的美洲豹,尾音拖得长长的,带着点探究的意味。
莫宇凡也好奇地凑过去看了眼,脖子伸得像只长颈鹿,惊道:“赵大夫,是你美国的红颜知己给你发来的?瞧这语气,挺亲昵的。”
赵汀文乐了,笑得露出一口白牙,眼角的细纹都舒展开了,像被熨平的褶皱:“算是吧,不过都是些小萝卜头,一群半大的孩子,调皮得很。”
众人表情各异,有恍然大悟点头的,有摸着下巴若有所思的。悦悦却更迷糊了——难道不是陆静发的?按时间算,应该差不多啊。她蹙着眉,手指无意识地绞着窗帘。
“不回一条?”高大帅急不可耐地指着手机,像个等着看戏的孩子,眼睛瞪得溜圆。
“当然要回。”赵汀文慢条斯理地倾斜手机,避开众人窥探的视线,指尖在屏幕上飞快敲了几个字,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发完又把手机揣回口袋,继续优雅地啃着他的西瓜,嘴角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一脸淡定,像揣着个天大的秘密,谁也猜不透他发了啥。
这一下,连一向沉稳的闻子轩都忍不住暗自咋舌,觉得这赵汀文看着温和,实则心思深着呢,像口深不见底的井。
悦悦的视线紧紧盯着卫生间方向——赵汀文刚走进去,半天没动静,只有哗哗的水声断断续续传来,像在故意拖延时间。她心里直犯嘀咕:陆静到底发了啥?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该不会是被发现了吧?
陆静家那边,东东瞪着手机屏幕等了半天没回信,小眉头都皱成了个小疙瘩,像颗拧在一起的麻花。正着急呢,陆静从浴室里出来了,头发湿漉漉的,水珠顺着发梢往下滴,裹着条米白色的浴巾,见儿子趴在桌上盯着手机,不由得斥道:“作业做完了?又在跟同学瞎聊啥?眼睛都快贴屏幕上了。”
东东赶紧把手机往旁边一推,像只受惊的小老鼠,低下头不敢吱声,小手却还攥着铅笔,指节都泛白了,紧张得手心冒汗,铅笔杆都被濡湿了一小块。
陆静没多想,走到书桌旁打开笔记本电脑,开机的蓝光映在她脸上。顺手拿起儿子的手机想看看他又在跟同学聊些什么,却见屏幕上显示着一个陌生号码。她皱了皱眉,点开短信记录,往上翻了翻,先看到了悦悦发来的那条带着号码的短信,接着再往上翻……
一张脸瞬间像被调色盘泼过似的,红了又白,白了又青,最后黑红交加,像块烧红的烙铁。羞愤的目光“唰”地扫向罪魁祸首东东,牙齿都咬得咯吱响,指节捏得发白。
手机恰在此时“嘀”地响了一声,像是在火上浇油。陆静深吸一口气,指尖微微发颤地点开,只见上面写着:“你妈妈在你身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