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和大哥都念叨了些什么?陆瑾问。
话音刚落,悦悦就见老公攥着话筒的指节泛了白,胳膊一甩卷了卷袖子,袖口露出的小臂肌肉绷紧,那架势像是随时要冲出去干架,替姐姐出头。
大哥那话说得才叫离谱,我估摸着,多半是大嫂教他的。陆静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带着股火苗似的火气,说什么我儿子必须自己养,别指望家里人搭把手。还说,现在三十好几的光棍都找不着对象,我一个带孩子的半老徐娘,更别想二婚。她顿了顿,语气里淬了冰,我当场就怼回去了——我陆静还轮得到你们这种男人指手画脚?她向来率性,但凡触到底线,半分不含糊,连呼吸都带着股硬气。
二姐,我记得你挣钱一直比姐夫多。陆瑾抹了把鼻子,指腹蹭过鼻尖的薄汗,明摆着力挺做科长的姐姐。
陆静扬了扬眉,语气里带着傲气,像只斗胜的公鸡:那是自然,你大哥挣钱都没我多,还好意思在我面前摆谱,脸皮比城墙还厚。
那妈呢?
妈倒是正常些,主要是担心东东没爸爸疼。陆静的叹气声顺着线路飘过来,轻轻重重的,像落在心尖上,夜里总念叨,说孩子可怜。
东东自己怎么想?
东东说没关系,陆静道,声音软了些,他说,他都多少年没怎么见过爸爸了,有没有一个样。
程俞本就很少回家,在东东心里,这个爸爸早就像褪色的老照片,模糊得只剩个影子。
姐夫确实不像话。陆瑾正卷着袖子耍威风,胳膊上的青筋都鼓了起来,脱口就来句豪言,告诉东东,没爸爸怕什么,舅舅当他爸爸!
电话那头的东东像是就在旁边,呼吸声都听得见,立马抢过手机喊:舅舅,你还是算了吧,你都快有自己的宝宝了。等你能搞定自家孩子,换尿布不手忙脚乱,我再考虑要不要你当临时爸爸。
陆瑾顿时牙痒痒——威风还没耍够呢,先被小侄子噎了回去,腮帮子都鼓了起来。
陆母的声音紧跟着追过来,透着股急火,像烧干的水壶:是阿瑾吗?你跟悦悦到底跑哪儿去了?靖家的人都回了,你们小两口是不是躲出去贪玩了?眼里还有没有这个家!
陆瑾现在半句都不想跟母亲搭话,只对着话筒沉声道:二姐,明天找个地方,咱们见面说。
听出弟弟语气里的郑重,陆静在电话里郑重应下:成,你定地方。转头去应付母亲时,声音里带了点敷衍的不耐烦。
第二天,趁着去菜市场的空当,陆静总算跟陪着老婆出来买菜的弟弟接上了话。早市的吆喝声、讨价还价声像潮水似的涌过来,裹着股新鲜的泥土气。
东东呢?弟弟和弟媳先问孩子,目光里带着关切。
陆静心里偷着乐,眼角的细纹都漾开了:我先送他去学校了才过来的。倒是你,阿瑾,怎么没回学校?
二姐,陆瑾知道该说正事,喉结滚了滚,语气艰涩起来,爸住进了阜外,下周一准备开刀。
陆静只觉得脑子里的一声,像被重锤砸了下,手脚顿时僵了,像灌了铅,手里的布袋子都差点掉在地上。
虽说陆父常年有病痛,可他始终是家里的主心骨,是根定海神针。陆静敢干脆利落地离婚,敢在家事里外里挺直腰杆,何尝不是因为有个通情达理、明事理的老父亲在背后默默撑着,用沉默的目光支持她所有决定。
阜外?陆静好不容易找回点声音,却哑得厉害,像砂纸磨过木头,自己都不知道在说什么,阜外……我听说那是好医院,治心脏最拿手的。
陆瑾伸手搭在二姐肩上,掌心的温度透过衣料传过去,想给她些支撑。
二姐,悦悦在一旁琢磨了会儿,插话道,声音软软的像团棉花,我想给公公煲点汤,这菜市场你熟,带带我呗?哪些食材适合病人,我都不太懂。
陆静一听这话,猛地抬起头,原本沮丧的眼里瞬间亮起光,像点了灯,一口应下:行!你想买啥?我带你去挑最新鲜的!淮山要选麻皮的,老鸭得是散养的,炖出来的汤才香。
看着老婆挽着姐姐的手走在前头,陆瑾忍不住笑了——还是老婆机灵,三言两语就把二姐从愁云里拉了出来。
能为病中的老父亲做点事,陆静心里的灰败散去不少,脚步都轻快了,跟悦悦说起挑菜的门道,话匣子打得噼啪响。
姑嫂俩在菜市场里转悠,这还是头回一起买菜。陆瑾也是头回陪老婆来,不远不近地跟在后头,看悦悦被陆静指挥着捏捏淮山、摸摸鸭脯,像只被领着学飞的小鸟,忍不住弯了弯嘴角。
悦悦知道公公手术前既不能大补也不能清火,得吃些平补滋润的,挑了些不凉不燥的食材,比如带着泥土的淮山、羽毛油亮的老鸭,打算炖个汤,汤色清润,刚好养身子。
陆静一边看她挑菜,一边想起之前的话:你说想开个饭馆?地段选好了吗?
嗯,是啊,悦悦直言不讳,指尖捏着根翠绿的葱叶,昨晚我托了苏瑶她妈妈,帮着看看铺面。最好是临街的,带个小厨房,不用太大,温馨点就行。对她来说,一天手里没进项就浑身不自在,像少了点什么。先让苏母把前期工作做着,等生完孩子,她就能立马开工,心里踏实。
到时候请保姆带孩子?陆静顺理成章地问,手里掂量着个番茄,红得像玛瑙。
不,我自己带。悦悦说得理所当然,眼里闪着光,自己的孩子当然得自己带,亲手换尿布、喂奶,才亲。
你行吗?陆静的声音里满是吃惊和怀疑,像听到了什么奇闻,半夜哭起来能把你熬成熊猫,换个尿布能弄得满身屎尿,你以为是过家家?
二姐你当初不也是自己带东东吗?悦悦反问,语气里也带着点不解,眨了眨眼。
哪能啊,陆静笑了,眼角堆起细纹,我婆婆帮着带了阵子,后来我妈也来搭手,直到东东上幼儿园才算松快。那几年,我头发都白了好几根。
悦悦愣了愣,手里的葱叶差点捏断。在她想象里,陆静一直是个女强人,什么都能自己扛,是她的榜样,倒没想过还有这茬,原来女强人背后也有搭手的人。
悦悦,带孩子可没你想的那么容易。陆静一看她表情就知道她想简单了,笑着提点,语气软了些,你得先想好,孩子出生后找谁搭把手。要是你妈来帮忙,当然好,可也得计划好能帮到几岁。毕竟你哥要结婚,你嫂子这几年说不定也得生,到时候她家一堆事,哪顾得过来。
悦悦只觉得脑袋的一下,瞬间大了一圈,像被塞了团乱麻,理不清头绪。
陆瑾在后头听着,这时插了句,声音憨憨的:没关系,大不了她全职在家带孩子,我养她,养得起。
你胡说什么!悦悦回头瞪了他一眼,脸颊都鼓了起来,我才不要当只会伸手要钱的闲人。
陆静也不赞成,戳了戳弟弟的胳膊:你想让她脱离社会多少年?三年?五年?等孩子上了学,她再想出去,啥都跟不上了。这不是帮她,是坑她,把她圈成井底蛙。
陆瑾被两个女人怼得没脾气,悻悻道:我怎么就坑她了?我挣钱养她还错了?
你不知道多少女人会得产前产后忧郁症?陆静说得认真,眉头都皱了起来,就是因为脱离社会,没了自己的圈子,没了底气,压力又大,才钻牛角尖。
那怎么办?一听问题这么严重,陆瑾也犯了愁,挠了挠头,头发都乱了。
找个人帮着带啊。
要不雇个保姆?
不用,悦悦摇摇头,这点她早琢磨过,眼神里带着点警惕,雇保姆我不放心,新闻里虐待孩子的还少吗?
另两人都看着她,满眼疑问,像在看什么谜题。
悦悦语气笃定,像下了决心:我让我爸来帮着带,这样问题就都解决了。知根知底,又贴心。
她嘴里的,自然不是忙得脚不沾地的靖司令,而是在家打零工的林世轩。
陆静没说话,只朝弟弟投去一个眼神——你觉得靖家能同意?那眼神里明晃晃写着。
陆瑾心里咯噔一下:媳妇这话要是说出去,怕是君爷那边,哪怕自己有了孩子,也得让他妈跑过来盯着,到时候几家人非闹翻天不可,锅碗瓢盆都得砸了。
头疼啊。陆瑾抬手拍着额头,指腹按着突突跳的太阳穴,琢磨着:实在不行,最后只能自己回家当奶爸?想想换尿布的场景,他就头皮发麻。
先不说谁带孩子的事,陆静瞧着弟弟夹在中间左右为难的模样,眉毛都快拧成结,有些同情,转而提醒小两口,悦悦,你想过生产前谁来照顾你吗?月子里可不能逞强。
这……悦悦愣了愣,眨巴着眼,我需要人照顾吗?我看育儿书里说,适当活动有助于生产,我自己能行。
陆瑾知道媳妇的性子,怕是觉得临盆时自己拿剪刀剪脐带都没问题,床头还天天放着专业书呢,书页都翻卷了边,忙替她答道:有她妈照顾呢,经验足。
有她妈在是好,陆静点点头,指尖点着下巴,像在盘算什么,但我是说备选人。你想啊,万一她妈不小心感冒了怎么办?感冒是不能靠近孕妇的,病毒容易传染。还有,万一她妈家里有急事走不开呢?这些都得提前想到。
悦悦和陆瑾对视一眼,都像看外星人似的看着陆静,又像是看什么运筹帷幄的大师——这种芝麻大的细节都能想到,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嘴巴都微张着。
怎么了?陆静摸了摸自己的脸,以为沾了什么东西,不觉得这些问题有什么稀奇,这些都是过来人常遇到的事啊。
我总算知道二姐怎么成女强人了。悦悦由衷感慨,眼里闪着崇拜的光,心思太细了,比绣花针还细。
陆瑾也点头,像小鸡啄米:这个问题,我回头再跟她妈商量商量,多找几个备选人。
你们要想的可不止这些,陆静一打开话匣子就收不住,趁机教育起两人,像个操心的老妈子,东西也得提前备好。我前阵子去你们家,就觉得怪得很,人家知道有宝宝了,早就在挑婴儿床、小衣服、奶瓶了,你们倒好,好像啥都没计划,心比天大。
悦悦和老公低着头,乖乖听训,像两个被老师点名的小学生,肩膀都微微耸着。
其实他们真没怎么操心产后的事,总觉得还远着呢。何况,家里宝宝的用品根本不用他们费心,几个叔伯婶子早就一箱箱往家里送了,小衣服堆得像座小山,连婴儿床都买了三张,样式各不相同。
悦悦,你说我是不是该先学学怎么给孩子换尿布?陆瑾被二姐一串话说得直冒汗,后背都湿了,反省道,我这当爸爸的,是不是太不上心了?
悦悦也汗了——她这当妈的都没想过,老公先提出来了,自己是不是更不称职?脸颊都有些发烫。
陆父要做手术的事,终究还是告诉了陆母和陆飞他们。不过按陆父的意思,是在手术当天上午才临时通知的,怕他们提前来闹,影响手术。
陆母、陆飞和今美莲以最快速度赶到医院,总算在陆父被推进手术室前见了一面。可还没说上几句话,护士就推着病床往里走,陆父只来得及朝他们挥了挥手,人就被推进了门里,那扇绿色的门缓缓关上,像隔开了两个世界。
自然,陆母和陆飞的火气全撒到了陆瑾和陆静姐弟俩身上。
这么大的事你们为什么不早说?陆母嗓门尖利,像破了的锣,骂得很难听,唾沫星子都溅到了陆静脸上,你们是不是故意不让我跟你爸见最后一面?你们还是我生的吗?真是狠心肠!白眼狼!
陆飞的话更刺耳,像淬了毒的刀子:是不是爸偷偷给了你们什么好处?存折?房产?怕我和妈分一杯羹,故意瞒着不说?我告诉你们,想独吞没门!
听大哥这么说,陆静翻了个白眼,嘴角撇出一抹冷笑——至于吗?陆父一辈子清官,两袖清风,就那点工资加福利,没半点额外收入,存款说不定还没她多呢,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