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林悦,写了封求助信,往不少部队单位递了,说是找她老公的下落。这事儿……连国防部总部都惊动了。”秦少的声音抖得像秋风里的叶子,手里的纸页被汗浸湿了边角,哗哗作响。
陆月端着水杯的手猛地一顿,水溅在虎口上也没察觉。心头像被重锤砸了下,随即咬得后槽牙发酸,眼底淬着的冷光几乎要凝成冰:行啊林悦,靖家不肯给你当靠山,就打算把事情闹得人尽皆知?真当她不敢撕破脸,把陆静那些龌龊事捅去法庭?
“表姐,这可怎么办?她顺着线查,迟早会找到这儿来的!”秦少急得直搓手,额头上的汗珠子顺着鬓角往下滑,在下巴尖聚成水珠,啪嗒滴在鞋面上。
“找过来就找过来呗。”陆月忽然勾起嘴角,笑容像淬了毒的钩子,眉峰挑得老高,指尖轻轻敲击着轮椅扶手,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仿佛早已布好了局。
发出求助信的第二天,悦悦的手机突然响了,铃声在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突兀。
“我是集团军的曾军长。你寻找丈夫的信转到了我们这里。经调查,你爱人目前在我们部队医院。”电话那头的声音带着军人特有的沉稳,像碾过石子的军靴,掷地有声。
有老公的消息了!
悦悦“噌”地从床上坐起来,穿鞋时脚趾头撞到床脚,疼得她龇牙咧嘴也顾不上揉,抓过背包就往外冲,衬衫下摆从裤腰里滑出来一角,她胡乱塞了塞,急匆匆地在门口拦了辆出租车。车后座的靠垫还留着她昨晚没睡好的褶皱,她没留意到,街角一辆黑色轿车的车窗悄悄降下,又缓缓升起,悄无声息地跟了上来。
出租车在约定地点停下,路口正停着辆军绿色吉普,车身上的五角星在阳光下闪着光,像是专程在等她。
车门打开,跳下一名军官,军靴踩在地面发出“咔”的一声,敬了个标准的军礼:“林女士,我是曾军长的警卫员,奉命来接您去部队驻地。”悦悦接过对方的证件,指尖划过烫金的印章,确认无误后,才弯腰上了车。
车子一路疾驰,柏油路变成水泥路,又碾过一段石子路,走了足足四五个钟头,终于驶进一个挂着“闲人免进”牌子的军事重地。铁丝网缠着带刺的铁丝,在阳光下泛着冷光。
铁丝网外,那辆跟踪的车转悠了两圈,轮胎碾过碎石子发出沙沙声。终究没敢再靠近,车里的人拨通电话,声音压得极低:“靖上校,确认是xx集团军。”
办公室里,靖君缓缓放下话筒,指节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笃、笃、笃,节奏忽快忽慢。眉头先扬后沉,像被风吹动的旗帜,眼底翻涌着复杂的情绪——那支部队,承载了他太多青春记忆。
闻子轩一直在旁边等着消息,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军绿色的茶杯,见状追问:“是我们以前待过的那支部队?”
“是。”
“这么说,陆瑾……以前可能也在这支部队服役?”
“我让刘秘书去查了。”靖君语气平淡,心里却泛起波澜。妹婿的背景他本不想多探,怕惹妹妹不快,可眼下疑点像藤蔓似的缠上来,由不得他不上心。
没多久,刘秘书拿着档案进来,文件夹边缘被手指捏得发皱:“上校,查到了。陆瑾国防大学毕业后,不到一年就担任连长,就在这支部队的某团某营七连。当年长江特大洪水抢险,他还立过一等功。”
两人看着档案上的照片,都是一愣——照片上的年轻军官眉眼锐利,嘴角却带着点青涩。莫非当年抗洪时,他们曾在浑浊的江水里擦肩而过?
悦悦被军官领着,走进部队办公楼的一间办公室。走廊里飘着淡淡的消毒水味,和阳光晒过的浆洗味混在一起。
“曾军长,人带到了。”军官在门口报告,声音在走廊里荡出回声。
“哎,进来进来。”屋里传来一口热情的湖南腔,像刚出锅的辣椒,带着股热乎劲,招呼她进去。
悦悦略一迟疑,迈步而入。办公室收拾得窗明几净,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地板上投下一道道光斑。陈列柜上摆着一排排战车、飞机、导弹模型,漆水锃亮,倒和自家老首长书房里的摆设有些像。
“是陆中校的爱人吧?坐!”曾军长起身招呼她坐下,军绿色的衬衫袖口卷到小臂,露出结实的胳膊,亲手给她倒了杯茶,茶叶在水里打着旋。
悦悦连忙站起来鞠躬,腰弯到九十度:“谢谢首长帮忙。”
“该说抱歉的是我们。”曾军长摆了摆手,掌心的薄茧蹭过茶杯边缘,语气诚恳,“是我们工作没做到位,没能及时联系家属,让你们军嫂为前线的人担惊受怕,是我们的失职。”
这番话反倒让悦悦有些手足无措,手指绞着衣角:“首长言重了。”
“陆中校是吧?”曾军长呷了口茶,茶水在舌尖滚了滚,“他护送病人到医院后,因为一些事暂时走不开。等会儿我让人带你去医院,一看就明白了。”
这位老首长看着和气,眼角的皱纹里盛着笑意,比自家那位不苟言笑的老领导好打交道多了。悦悦心里的忐忑消了些,抬眼时,注意到他眉心里有颗挺显眼的痣,像粒黑葡萄,藏在皱纹里。
曾军长抓起电话安排好接人的事,转回头继续说,语气里带了点长辈的絮叨:“你可能不知道,陆中校调去其他部队前,刚毕业就分到我们这儿了。这里算是他最初的部队家庭,战友们跟他感情不一般,就像亲兄弟。要是早跟你提这些,或许就没这么多误会了。他也该多带你回来看看,认认门。”
悦悦愣住了——这里竟是老公以前的单位?难怪他偶尔提起部队时,眼里会闪过一丝她看不懂的怀念。
她有些局促地说:“他事儿多,电话里说不了几句就忙,我也就没多问。”
“这可不对。”曾军长放下茶杯,杯底在桌面上磕出轻响,语气严肃了些,“军人在不违反保密条例的前提下,该多跟家人说说部队的事。家人理解了,才能更支持我们的工作,你说是不是?”
绕来绕去,这是要变相说陆瑾的不是?悦悦眉尖微蹙,像被风吹皱的水面,语气带了点不悦:“他不是没说,是我说了记性不好,听过就忘,记不住那么多。”
曾军长见她语气不对,眉头微沉,像压了块乌云,随即又笑了,眼角的皱纹更深:“这倒也是,记不住也没法子,姑娘家心思细,顾着家里的事就够累了。”
悦悦觉得这位老首长忽冷忽热的,像夏日里的天气,摸不透心思——难道部队领导都这么高深莫测?想想自家老首长,训起人来像打雷,疼起人来又像春风,好像也有这毛病。
门口传来报告声,说可以出发了。悦悦本就坐不住,屁股底下像垫了块烙铁,此刻更是急着见老公,茶都没碰一口,杯沿的热气在空气中凝成细水珠,起身跟着往外走。
曾军长望着她的背影,指尖在自己眉痣上轻轻按了按,像在琢磨什么,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这姑娘,眼神倒挺亮。
车子往部队医院开去,路边的白杨树叶子被风吹得哗哗响。悦悦心里打了个结:陆月为什么偏偏选在这里的医院治疗?难道只是巧合?
开车的小兵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主动解释:“林女士,您是想问陆记者吧?她父亲是我们军某师的师长,老首长了。她自己以前也在我们宣传股待过,笔杆子硬得很,常去采访大人物,我们都认识她。”
这么说倒也合情合理,可既然如此,又何必瞒着她?像藏着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车到医院门口,正好撞见护士推着坐在轮椅上的陆月在院子里散步。陆月穿着病号服,脸色白得像纸,嘴唇却涂着艳红的口红,像朵开得诡异的花。
“来见陆中校?”陆月冲她笑得客气,眼角的余光却像刀子似的刮过她的脸,眼底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嚣张,只有悦悦能看懂那微微上翘的嘴角里藏着的挑衅——你终究还是来了,可这里由我说了算。
“不是。”悦悦淡淡回应,声音像浸了凉水。
“哦?”陆月挑眉,像被逗弄的猫,故作惊讶地睁大了眼。
悦悦勾起嘴角,笑得从容,阳光落在她的睫毛上,闪着细碎的光:“我是来见我老公的。”
简单一句话,像根针精准地戳在陆月心上。她强压着怒火,指节攥得轮椅扶手咯吱响,脸上的笑容有些挂不住了,像被揉皱的纸花。
“听说你差点被水淹了,你老公都没去看你,你倒主动来看他?”陆月被激得露出点锋芒,语气带了刺,像刚出鞘的刀。
悦悦不紧不慢地回敬,声音里带着点笑意:“听说陆记者出事,你爱人知道了,也一直没来探望?是工作太忙,还是……另有隐情?”
这话正戳中陆月的痛处——很少有人知道,是她自己不让罗大伟来的,她怕他看到自己这副狼狈样,更怕他察觉到她和陆瑾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纠葛。她脸色一僵,猛地转开脸,耳根却红透了。
“陆记者好好养伤吧。”悦悦瞥了眼她的脸,笑意更深,像藏着蜜,“不过看这样子,两天不见,陆记者倒是丰润了不少,脸颊都圆了些,看来这里伙食不错,把你养得挺好。”说罢,她冲推轮椅的护士点了点头,护士眼里闪过一丝憋不住的笑意,她施施然走进医院,高跟鞋踩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自己胖了?陆月下意识抬手摸脸,指尖冰凉。听见身后护士没忍住的窃笑声,像根针似的扎进耳朵,脸“唰”地黑了——林悦居然敢耍她!
可她也没真生气,反而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像风吹过破锣。仰头看向某扇紧闭的窗户,那里是陆父的病房,眼底浮起一丝得意的快意:想把陆瑾接走?没那么容易,只要老头子还躺在这里,陆瑾就必须留下。
悦悦在接待处问清病房位置,一名护士领着她上楼,楼梯扶手被磨得锃亮。护士边走边叮嘱,声音压得极低:“是监护病房,里面的老首长情况不太好,进去要保持安静,脚步轻些。”
护士说的是陆父。据说陆父护送病人转院后,刚到医院门口就直挺挺地倒了下去,医生说再晚来一步就没救了。医院下了病危通知,已经在监护病房躺了好几天,全靠仪器吊着命。
悦悦想起陆瑾说过,陆父的身体早该手术,却为了儿女一直拖着,像头倔强的老黄牛,心里不禁有些沉重,脚步也放轻了。
走到监护病房所在的楼层,消毒水的味道更浓了。隔着玻璃门,她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刚从病房里出来——是陆瑾。他穿着常服,领口的扣子系得一丝不苟,眼下却有着淡淡的青黑。
陆瑾也看见了她,先是一脸震惊,像被雷劈中似的,随即大步冲了过来,军靴踩在地板上发出急促的声响。
“悦悦!”
悦悦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一把抱进怀里,力道大得像要把她揉进骨血里,勒得她肋骨生疼,差点叫出声:“小心孩子!”
听到“孩子”二字,陆瑾像被烫到似的猛地松了手,改为轻轻扶住她的胳膊,指腹的温度透过衣料传过来,眼神里满是急切,像迷路的人找到了方向:“你没事吧?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悦悦摇摇头,抬手抚上他的脸。他下巴上冒出了些胡茬,扎得她手心发痒,皮肤也比平时粗糙了些,带着股淡淡的烟草味和消毒水味。
陆瑾反手握住她的手,贴在自己掌心摩挲着,指腹的粗糙蹭过她的柔嫩,像砂纸磨过绸缎,声音里带着心疼和复杂的情绪,像被风吹乱的潮水:“我让爸通知你别担心,你怎么还是找来了?路上累坏了吧?”
“我追你到县城,半路出了那么大的事,你知道吗?”悦悦撅起嘴,带着点小媳妇的委屈,眼眶有点发热,“我以为……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知道。”陆瑾的声音沉了下去,像掉进了深潭,“那晚爸的心脏病又犯了,情况紧急,我走不开……”他顿了顿,喉结滚动了下,“后来听爸说你那边也出事了,我一夜没合眼。”
“那你至少该给我打个电话啊!”她抬手捶了下他的胸口,力道不重,语气里有埋怨,更多的却是心疼,“我这几天吃不下睡不着,净瞎想。”
“我想打。”陆瑾握住她的手,眉头紧锁,像拧成了疙瘩,“可这里是军事驻地,手机一进来就被收了。而且现在是戒严期,对外通话都要登记管制。我想着等爸情况稳定了,我们一块出去再跟你解释……”
“你就不怕我出事?”悦悦瞪着他,眼里却没真的生气,反而有种失而复得的庆幸,像找到了丢失的珍宝。
“我没打电话,不代表我不知道你的情况。”陆瑾的眼神温柔下来,像融化的春水,指尖轻轻刮过她的脸颊,带着点小心翼翼的珍视,“爸一直跟我报平安,说你和孩子都好,我才稍微放点心。”
“合着你知道我没事就安心了,不管我担不担心你?”悦悦伸出指头,一下下戳着他的胸口,力道越来越轻,心里那点恼意像被风吹过的烟,渐渐散了。
他不知道,这几天她有多害怕,夜里总梦见洪水漫过头顶,醒来时枕头都是湿的。
“是我不好。”陆瑾握住她作乱的手指,放到唇边轻轻吻了下,唇瓣的温度烫得她心尖一颤,语气里满是歉疚,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让你受委屈了。以后再也不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