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砚一整夜都在暗中留意着济世堂周边的动静,虽跟踪驴车有了些线索,但心里清楚这背后庞大的阴谋不会轻易露出全貌。天刚亮透,他还在思索着下一步的行动,就听见济世堂方向传来一阵嘈杂。
天刚亮透,济世堂的门板才卸下一半,外头就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让一让!有没有大夫?快救救他!”
两个粗布汉子抬着个浑身是血的男人冲进来,直接往诊室中央一放。那伤者仰面躺在地上,胸口一道深口子翻着皮肉,边缘发黑,像是被什么毒物沾过。血已经不怎么流了,可那颜色发暗,黏在衣服上像陈年的酱渣。
小满吓得往后退了半步,手里的药匣差点砸地。
江知意却没动。她昨晚睡得浅,脑子倒是清醒得很。昨夜那些线索在脑里绕了一圈又一圈,她知道风要来了,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她蹲下身,伸手探了探那人鼻息,极弱,但还有气。指尖顺着伤口边缘轻轻一压,一股淡淡的腥腐味钻出来——不是普通的刀伤溃烂,这毒有点邪门。
她心中迅速推演:这种气味带着焦苦与金属的冷腥,不似寻常蛇毒或蛊毒,倒像是古籍中记载的“阴蚀草”与“断肠藤”混合后经火炼所生之毒。可这两种药材早已绝迹多年,连太医院药库都只存标本。若真是此毒,说明背后之人不仅懂医理,还掌握失传之术。更可怕的是,能将毒用得如此精准,必是冲着她而来。
“你们从哪儿抬来的?”她问。
“东市角上捡的,”其中一个汉子喘着气,“他手里还攥着把刀,看样子是拼过命。没人敢管,我们想着您这儿救过不少人,就……就送来了。”
江知意没再问。这种时候多问一句,人就少一口气。
她转头对小满说:“烧热水,把银针包拿来,柜子里第三格的白瓷瓶也取出来。”
小满愣了愣:“那不是止血散吗?可这伤……”
“照做。”江知意声音不高,却压住了所有杂音。
她一边卷袖子一边扫视药柜,目光如刀般掠过每一格药材。常规的金疮药肯定压不住这毒,刚才那一抹气味太熟了,像是某种失传方子里才会用到的毒草混合物。她在脑海中快速翻阅记忆中的医典片段,忽然想到《千金方残卷》中提过一种名为“七步散”的禁方,专治重伤濒死、气血将竭之症,但因其主材含剧毒,易被滥用,三百年前已被朝廷明令封禁。
就在她伸手去拿止血散的瞬间,脑子里“嗡”地一声,像是有人敲了下铜钟。
【检测到濒死生命体征,符合“绝境救治”条件,解锁失传古方——‘金疮续命散’(原名‘七步散’,载于《千金方》残卷)】
一行字浮现在意识深处,紧接着是一串药材名:青鳞草、断肠藤、火炭根、雪霜蕊……
陌生,但能解。
江知意瞳孔一缩。这是系统第一次主动推方子,而且是三百年前就被列为禁方的“七步散”。传说练武之人受重伤后服此药,能撑七步不倒,故得其名。
她心头一震,随即冷静下来。这并非偶然,而是某种冥冥中的呼应——唯有真正面临生死关头,且心无杂念只为救人时,才能触发这份传承。她不敢耽搁,立刻调转方向,冲向角落那个堆边角料的抽屉。昨天萧砚让人运回来的那批陈皮旁边,确实夹了几捆不起眼的干草,当时只当是附带的杂质,谁也没在意。
她一把拉开抽屉,翻出其中一捆,抽出一根细枝凑近鼻尖——有股极淡的焦苦味,带着一丝冰凉感,正是“雪霜蕊”的特征。
运气好到离谱。
“小满!”她扬声,“把这草碾碎,越细越好!再加半钱火炭根末,混匀!”
“师父,这草不是垃圾吗?”小满抱着药杵,一脸懵。
“现在它是救命的东西。”江知意已经剪开伤者衣裳,露出整道伤口。她顺手抓起银针包,抽出三根最长的,对着油灯烤了烤,迅速扎进伤者肩井、膻中、神阙三穴。
她每下一针,都极为讲究力道与角度。肩井穴可稳住上肢气血,防止毒血逆冲心脉;膻中为气海所在,能护住心神;神阙则是回阳救逆的关键。三针落定,便是在为接下来的解毒争取一线生机。
那人喉头猛地一抽,呼吸略稳了些。
药粉很快研好,江知意接过来,手指捻着洒在创面上。粉末一碰血肉,竟发出轻微的“滋”声,黑紫的边缘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收拢。
小满瞪大眼:“真的……止住了?”
江知意没答。她盯着那张灰败的脸,等。
十几息过去,她察觉到脉搏虽微弱,但已从之前的断续变得略有起伏,说明药性正在渗透。她屏息凝神,再度探指搭脉,确认毒素扩散趋势已被遏制。此刻最怕的就是虚火上升引发高热,必须严密监控。
十几息后,伤者眼皮颤了颤,喉咙里滚出一个模糊的音节。
“咳……”
小满一屁股坐地上了:“活了?真活了?”
江知意松了口气,手心全是汗。她慢慢收回银针,指尖还在抖——不是累的,是那种久跑之后终于撞线的虚脱和兴奋。
她低头看着掌心残留的药粉,轻声说:“原来真心救人,真的能唤醒古人留下的东西。”
门外,街角一间茶铺二楼的窗缝后,沈怀瑾死死盯着这一幕。
他手里原本端着一杯热茶,此刻杯子早已滑落,在地板上摔得粉碎。他浑然未觉,眼睛盯着江知意手中那撮药粉,嘴唇微微发颤。
“青鳞草配断肠藤……再加上雪霜蕊引路……这分明是《千金方》里记载的‘七步散’配方……怎么可能?这方子早就失传了,连宫里都只有残页……她一个年轻女子,从哪儿学来的?”
他死死攥住窗框,指节泛白。作为太医院首医,他见过太多所谓“奇方”,可没有一个,能在濒死之人身上起效得如此干脆利落。
更可怕的是,她用的药材,竟是别人眼中的废料。
屋里,江知意已经开始清理创面。她让小满拿来干净纱布,一层层裹住伤者胸口。动作不快,但稳。
“这人一时半会儿醒不了,先安置在后屋。”她说,“每隔半个时辰摸一次脉,若有发热或抽搐,立刻叫我。”
小满连连点头,叫来那两个送人来的汉子,一起把伤者抬了进去。
江知意坐在原位,拿起纸笔开始记药方。她一笔一划写得极慢,像是要把每个字都刻进骨头里。
这不是普通的记录,而是系统给她的第一道古方。往后每救一人,是不是就能再开一卷?
她写下“青鳞草三钱,断肠藤两分,火炭根半钱,雪霜蕊一分五厘”,每写一字,都在心中默诵一遍其性味归经与配伍禁忌。她知道,这份方子一旦泄露,必成祸端。但她更明白,若不用它救人,才是真正的辜负。
她正写着,门口忽然传来一阵低沉的咳嗽声。
抬头一看,是个穿灰袍的老头,拄着拐杖,脸色蜡黄,像是得了肺痨。
“姑娘,我这老毛病又犯了,能瞧一眼吗?”老头嗓音沙哑。
江知意看了他一眼:“进来吧,坐下。”
老头慢慢挪进来,在椅子上坐下,双手扶膝,低头喘气。
江知意搭脉时,余光扫过他的手腕——皮肤干枯,但指甲盖泛着不正常的青灰色,呼吸之间有种铁锈似的腥气。
不对劲。
她不动声色,指尖在寸关尺三部细细感知。脉象浮而无力,看似虚损,实则内里有一股滞涩之气盘踞肺络,与普通肺痨完全不同。她想起昨夜萧砚提到的那个倒地老者,症状几乎一致:夜间窒息、咳痰带黑点、指甲泛青。这不是病,是慢性中毒。
她继续问:“多久了?”
“快三个月了,”老头咳了两声,“夜里喘不上气,痰里带黑点。”
江知意心里一沉。这症状,跟昨夜萧砚提到的那个“倒地老者”几乎一模一样。
又是试探?
她眼神微敛,语气依旧平和,但观察更加细致。老头说话时总避开正面视线,右手频繁摩挲腰间布袋,像是藏着什么东西。他咳嗽的节奏也有刻意为之的痕迹,并非自然发作。
她指尖在脉上多停了几秒,确认无误后,缓缓收回手。
“你这病,不是肺的问题。”她说,“是中毒。”
老头一僵,抬头看她,眼里闪过一丝慌乱。
“什么毒?”
“一种慢性的,会让人自己以为是旧疾复发。”江知意直视着他,“你最近是不是常去城东?或者接过什么人的东西?”
老头嘴角抽了抽,突然站起身:“我……我记错了,我得走了。”
他转身就要往外冲。
江知意没拦,只淡淡说了句:“你走不出这条街。”
话音未落,门外传来一声闷响,像是有人撞上了墙。
接着,脚步声杂乱起来。
江知意起身走到门边,看见三个穿短打的汉子倒在地上,其中一个手里还攥着个小瓷瓶。
她弯腰捡起瓶子,打开一闻,眉头皱紧。
是同一种毒。
她回头看了一眼仍在昏迷的持刀大汉,又低头看着手中的瓶子,声音冷了下来:
“看来,有人不想让我活着开出第二张古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