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刚透进窗棂,江知意指尖还贴着胸口的位置。那里藏着一块玉,温润得像昨夜没说完的话。
她坐起身,没叫人,自己梳了发,将一头青丝半束起来,插上那支素银簪。铜镜里的人眼神清亮,不慌也不忙。她低头看了眼袖口绣的银针纹,轻声说:“你说回来,我就信。”
话音落,外头传来脚步声。
院中站着萧砚,鸦青长袍,折扇在掌心轻轻敲了两下。他没提昨夜的事,也没问她睡得好不好,只抬手递来一方帕子:“给你用的。”
她接过,帕角绣着一枝梅,细线勾得极淡,像是月光下随手画的一笔。她没笑,也没推拒,只道:“还挺讲究。”
“宫宴辰时三刻开始。”他合上折扇,“马车在外头等着。”
“你不去点兵了?”她挑眉。
“兵已出发三日。”他看着她,“我留下,是因为陛下要见镇北侯府的夫人——也就是你。”
她哼了一声,拎起靠在桌边的药箱,“早说啊,我还以为你是特意陪我进宫。”
“不是特意。”他转身往外走,“是顺路。”
她跟上去,两人并肩穿过回廊。天光渐明,风里没了夜里的凉意。马车停在府门前,黑檀木轮子沾着晨露,车帘是鸦青色,边角压着暗金纹。
她刚要上车,忽听身后一声娇笑。
“姐姐好大的排场,连世子都亲自送你入宫?”
江知意脚步未停,只是侧了脸。
江知柔站在石阶下,一身桃红裙裳,发髻高挽,珠钗摇曳。她手里捧着个锦盒,笑得温柔:“我原以为,只有能进御药房的人才有资格带药入宫呢。姐姐这药箱……怕不是济世堂门口随便捡的吧?”
江知意终于停下,转过身,药箱搁在臂弯里,稳稳当当。
“妹妹说得对。”她点头,“御药房确实不让人随便进。不过陛下特批了,说我这药箱里装的是‘救命之物’,比那些熬了三天三夜的补汤有用多了。”
江知柔脸色微变。
“哦。”江知意又补一句,“忘了告诉你,昨日太医院刚送来公文,说我的方子被列进《急症备要录》了。你要不要拿去看看?说不定对你那‘夜夜失眠、心绪不宁’的毛病有点用。”
周围仆从低头憋笑。
江知柔咬唇,忽然上前一步,脚下一滑,直冲江知意撞去。
“哎呀——”
药箱脱手,药材散落一地。
当归、川芎、茯苓滚到石阶缝隙,黄芪断成两截,白芷粉末扬起一小片灰。
江知意没动。
她蹲下身,先捡起几味易碎的药材,动作不紧不慢。指尖拂过一株当归,她低声说:“这味药,最是补血……可惜有些人,心黑久了,补也补不回来。”
江知柔僵在原地。
萧砚这时才动。
他折扇一展,恰好挡在江知柔眼前,声音不高:“娘子若气,我替你扎她哑穴。”
江知柔猛地后退一步。
“别。”江知意站起身,拍净衣袖,眨眼一笑,“哑了多可惜——总得让她把‘妖女’二字喊出来,才好打脸。”
“你!”江知柔脸色发白,“谁敢称你为妖女?明明是你装神弄鬼,用邪术蛊惑人心!”
“哦?”江知意歪头,“那你现在是不是已经喊出来了?”
“我……我没有!”
“没有?”江知意往前半步,“那你刚才想说什么?是不是‘这女人根本不是人,她是妖女’?”
江知柔嘴唇哆嗦,说不出话。
“放心。”江知意轻笑,“我不怪你。毕竟你从小到大,见不得别人手里有东西——尤其是,别人有的,你没有的。”
她弯腰,将最后一味药收回箱中,抬头看守门内侍:“奉陛下旨意,备急症用药入宫,若有延误,责任谁担?”
内侍犹豫,目光落在药箱上。
萧砚上前一步,折扇轻敲掌心:“镇北侯府世子携夫人赴宴,可需再递名帖?”
内侍立刻低头:“不敢,二位请进。”
江知意提箱而入,脚步稳健。
江知柔站在原地,脸色由红转青,最终被人扶着退到侧道。
宫道宽阔,两侧柏树成行。远处梨园檐角飞翘,隐约有乐声飘来。
江知意走在前,萧砚落后半步。他目光扫过宫墙暗处,手指在扇骨上轻轻一叩。
“有人盯着你。”他低声道。
“谁?”她不动声色。
“不知道。但方才在宫门口,右侧第三根柱子后,有人换了呼吸节奏。”
她冷笑:“看来今晚的戏,有人不想让我好好看。”
“你想看什么?”
“看谁先按捺不住。”她回头瞥他一眼,“上次有人在宴上栽赃我,结果反把自己搭进去了。这次,我倒想知道是谁这么不怕死。”
他没接话,只将折扇移了个位置,恰好遮住她半边身影。
穿过一道垂花门,前方便是梨园主宴区。朱漆圆门敞开,内里已有宾客落座,丝竹声渐起。
一名宫婢迎上来:“江夫人,您的席位在东侧第三桌,靠近水榭。”
“药箱呢?”
“可交由内侍暂管。”
“不。”江知意握紧箱柄,“它得跟着我。”
宫婢迟疑。
萧砚道:“就放在她脚边。出了事,我负责。”
宫婢低头退下。
他们走向席位途中,忽听身后一阵骚动。
“让让!让让!贵妃娘娘驾到——”
人群纷纷避让。
江知意脚步未停,却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从后方传来:“哟,这不是那个背着药箱子进宫的‘大夫’吗?”
她顿住。
丽妃坐在肩舆上,珠翠满头,笑意盈盈地看着她:“听说你治好了不少人?真厉害。不过宫里可不比外面,万一失手,可不是退诊金就能了事的。”
江知意转过身,直视她:“娘娘说得对。所以我从不失手。”
“嘴倒是硬。”丽妃轻摇团扇,“可有些人啊,本事不大,胆子不小,连皇子的药都敢乱开——你说是不是?”
江知意笑了:“娘娘说的是谁?我怎么听着,像是在说自己?”
周围宾客悄然静了下来。
丽妃脸色一沉。
“我劝姐姐安分点。”江知柔不知何时凑到丽妃身边,低声说,“有些人,仗着世子撑腰,真以为自己能在宫里横着走。可这天下,终究是男人说了算。”
江知意看向她,语气轻快:“妹妹说得对。所以你以后少往太子面前凑,免得人家嫌你烦。”
江知柔脸色骤变。
“走吧。”萧砚开口,声音不高,“席位快满了。”
江知意点头,提箱继续前行。
临近水榭,地面铺着青砖,缝隙里生着浅草。她鞋底踩过一处松动的砖面,脚下微微一陷。
她停了一瞬。
低头看去。
那块砖边缘有细微裂痕,像是最近才翻修过。她蹲下身,指尖蹭过砖缝——泥土颜色新旧不一,底下似乎有空响。
“怎么了?”萧砚问。
她没答,只将药箱轻轻放在脚边,伸手摸向袖袋。
下一刻,远处鼓乐骤起,一队舞姬步入园中。
她收回手,重新站起。
“没事。”她说,“就是觉得这地,踩着不太踏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