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知意一夜未眠,听着那由远及近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心里的弦也越绷越紧。天刚亮,街面上的雾气还没散尽,她推开门一看,济世堂门口已然围了一圈人。
江知意推开屋门时,脚步没停,目光扫过那群黑衣人。他们站在药馆门前,像一堵墙,却没人敢上前一步。小满缩在门后,手里攥着扫帚,脸白得像纸。云娘站在她旁边,一手抓着门框,另一手悄悄把药柜最下层的止血粉塞进袖子。
江知意没说话,径直走到院中,掀开煎药炉的盖子,往里添了把柴火。火苗“呼”地窜起来,药香顺着风飘出去老远。她这才转身,抬脚踏上门槛前的石阶,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楚:“都站这儿干嘛?回去该干啥干啥去。”
人群动了动,没人走。
她冷笑一声,从袖袋里抽出那张染血的面具,高高举起。面具上还沾着干掉的血迹,裂口歪斜,像是死前挣扎过。
“昨晚上,有人拿刀冲我脖子来。”她环视四周,“这人穿着黑衣,带着毒囊,左颊有蛇纹烙印——裴家驯死士的老规矩,打断右腿,防叛逃。你们要是不信,我现在就能叫人把他拖出来,当众脱裤验伤。”
底下一片哗然。
有人倒吸冷气,有人往后退,也有几个汉子往前挤了半步,眼神发狠。
江知意把面具翻过来,露出背面那块铜牌,指尖敲了敲上面的“裴”字:“这牌子是裴府特制,纹路跟族谱里的云雷暗记对得上。你说巧不巧?城东三家铺子——粮铺、茶馆、药铺,全是裴家名下的产业,最近半个月,送来十七个病人,症状一模一样:咳黑痰、指甲泛青、夜里喘不上气。”
她顿了顿,语气更冷:“他们不是来看病的,是被毒了还不知道。我要是晚发现几天,这些人一个都活不了。”
话音刚落,对街药铺的帘子猛地一掀。
裴浩大步走出来,脸色铁青,袍角差点被门槛绊住。他盯着江知意,声音压得很低:“江姑娘,你这话可不能乱说。裴家世代清誉,怎会做这等伤天害理的事?”
江知意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病案簿,慢悠悠翻开一页:“那你告诉我,为什么这三个铺子的伙计,全是从裴家庄子里调出来的?为什么他们的工钱比别处高出三倍,却从不在外多说一句话?为什么那个送药老头倒在我门口时,怀里揣着的解毒丸,配方跟你裴家私藏的‘护元丹’只差一味主药?”
她抬眼盯住他:“你说我是诽谤?行啊,你现在就去府衙告我。但我提醒你——我把每个病人的脉案、用药记录、连他们喝过的水渣子都留着。你要打官司,咱们就当着百姓的面,一条条对。”
裴浩嘴唇动了动,没出声。
围观的人已经开始交头接耳。
“我家娘子天天去那茶馆喝茶……”
“我爹在粮铺扛了三年麻包,上个月开始总咳嗽……”
“她救过我儿子!那天高烧抽搐,别的大夫都说没救了,就她给扎了几针,人醒了!”
江知意把簿子合上,夹在腋下,往前走了两步,直接站到台阶最前端,离裴浩不过十步远:“我知道你们怕。怕惹上官非,怕丢了饭碗,怕半夜有人撬门。但今天我站在这儿,就不怕了。”
她扬了扬手里的铜牌:“昨夜来的杀手,已经被我夫君废了手腕,关在地窖。他咬舌自尽,毒囊是从舌头底下弹出来的——手法干净利落,是裴家教的。你要说是仿造,那你现在就喊个人出来,当场演示一遍,看是不是人人都能从嘴里掏出毒来。”
裴浩脸色变了变,终于开口:“这……或许是有人栽赃!铜牌可以伪造,烙印也能做假!”
“哦?”江知意笑了,笑得有点凉,“那我再问你,裴家死士的烙印,为什么统一在左颊?为什么每一个人都步伐偏左?因为他们十五岁那年,都要挨一棍,打断右腿骨,这是你们‘驯奴’的规矩,写在庄子管事的手册里,每年春训还要重申一次。”
江知意从怀中掏出一本破旧的手册,那正是裴家庄子管事的手册,上面详细记载着每年春训对死士的训练内容,其中就有关于打断右腿骨以防止叛逃的记载。她翻开到相应页面,指着上面的字迹道:“这手册便是证据,你们裴家总不能说这也是伪造的吧。”
她盯着他,一字一顿:“你说仿造?那你现在就找个没断过腿的人,让他去烙个一样的疤,我当场认错。”
人群彻底炸了。
一个背着孩子的妇人冲出来:“我男人就在你们粮铺干活!他昨晚吐了一口黑血,你们知道吗?!”
另一个老汉挥着手杖:“我孙子才六岁,喝了你们茶馆的茶水,这两天指甲也发青!你说是不是你们下的毒!”
裴浩站在原地,额头冒汗,嘴张了几次都没说出话。
裴浩心中又惊又怒,惊的是江知意竟掌握了如此多的证据,怒的是她竟敢当众揭发裴家。他暗自盘算着该如何应对这突如其来的局面,是先强行压下舆论,还是回去与族中长辈商议对策。此时,他瞥见人群中几个裴家暗中安排的人,正悄悄向他使眼色,示意他先稳住局面。
江知意收回视线,不再看他,而是转向围在医馆前的百姓,声音沉下来:“我开这家医馆,不收诊金,只求一个‘信’字。你们信我,我就拼了命救你们。我不怕你们穷,不怕你们脏,不怕你们带病上门惹麻烦。我只怕——有人打着‘世家’的旗号,在暗地里给你们下毒,还想让我闭嘴。”
她把手里的铜牌往地上一扔,“当啷”一声脆响。
“今天这事,我不追究。但以后——”她目光扫过对街药铺,“谁再敢往我病人身上动手,我不只是揭发你,我会让你尝尝什么叫生不如死。”
说完,她转身走回医馆,脚步稳得像钉在地上。
萧砚一直站在檐下,折扇轻摇,目光始终锁着对街。见裴浩僵在原地,他嘴角微不可察地往下压了压,却没说话,也没动。
江知意走进大厅,在诊台后坐下,顺手拿起笔,翻开新的病历本。
第一个病人是个老头,咳嗽得厉害,手里拎着个破布包。他颤巍巍地坐下,抬头看着江知意,声音发抖:“姑娘……我……我就是城东茶馆那个烧水的……我听说……你这儿能治……”
江知意点点头,伸手搭上他的腕子,脉象浮滑带滞,果然和之前几个一样。
她提笔写下第一味药,墨迹未干。
门外,人群越聚越多。
有人开始自发排起队,从医馆门口一路拐到巷口。车夫、卖菜的、守城兵、洗衣妇……一个个默默站着,没人吵,没人催。
云娘跑进来,声音发颤:“师父,外面……快上百人了。”
云娘看着门外排起的长队,心中既担忧又激动。担忧的是这背后强大的裴家不会善罢甘休,激动的是江知意的医术和勇气得到了百姓的认可。她转身去后院多准备了一些热水和毛巾,以备不时之需。
江知意没抬头,笔尖稳稳划过纸面:“烧水,准备银针。今天所有人,免费施药。”
小满抱着药箱冲进来:“师父!刚才有人看见裴浩偷偷溜回药铺后门,好像在烧什么东西!”
她嗯了一声,终于抬起眼,看向窗外。
阳光正好,照在她靛蓝的袖口上,银针纹一闪而亮。
她轻轻吹了口气,把新写好的药方摊在桌上,墨迹清晰:
“陈皮三钱,茯苓五分,甘草一分,加井水煎服,每日两次。”
江知意放下笔,揉了揉眉心,重新伸手去接下一个病人的手腕。
那人袖口磨得发白,手背上有长期扛包留下的茧。
她低声问:“在哪干活?”
“城东……粮铺。”男人不敢看她眼睛。
江知意点点头,指尖在他脉上多停了几秒。
她忽然抬头,望向对街药铺二楼那扇紧闭的窗。
窗帘晃了一下,像是有人匆匆躲开。
她收回目光,提笔写下新的药名,笔锋利落,纸背都透了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