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满几乎是撞进院子的，他跑得太急，以至于差点被门槛绊倒，手里的纸被风吹得“噼里啪啦”直响，像一面不安分的小旗子。江知意的手还停在抽屉边，听到这动静，她眉梢微微一动，却没有立刻转身，仿佛在等着小满先把气喘匀。
小满冲到她面前，眼睛亮得像两颗小星星，大声喊道：“师父！北境八百里加急——镇北军大破敌营，萧将军率部凯旋，三日后抵京！”
江知意指尖轻轻一颤，那抽屉的边缘被她攥出了一道浅浅的印子。她的目光落在小满手中的纸上，思绪却飘远了些，想着萧砚此次出征，虽早已立下军令状，但战场凶险，她日日悬心，如今听闻凯旋，那颗一直提着的心才稍稍落了地。不过她面上并未显露太多情绪，只是淡淡地问道：“就这？”
她随即合上抽屉，顺手把那本《静心安神方》的册子推回深处。
“我还以为是哪个不开眼的又想拿南诏的事做文章。”
小满愣住：“啊？不是……您不激动吗？”
“激动？”她站起身，掸了掸袖口并不存在的灰，“他答应过活着回来，那就一定会。少给我整这些‘八百里加急’的排场，当我不知道这是兵部走流程？”
话虽这么说，她还是转身进了内室，换了身靛蓝交领长衫，袖口银针纹在光下闪了一瞬。出门前抓了把药丸塞进荷包，淡淡道：“备轿，宫里要召见了。”
果然，轿子刚到宫门口，内侍已在等。
“陛下刚散了早朝，特留了您一人觐见，在偏殿候着呢。”
江知意下了轿，没让小满跟进去，只说：“你在外面等，要是听见我喊‘烫’，你就往里冲。”
小满一脸懵：“为啥喊烫？”
“不为啥。”她头也不回，“记住了就行。”
偏殿静得很，皇帝坐在案后，手里捏着一份折子，见她进来，抬了下手：“来了？坐。”
“臣妇不敢。”她规规矩矩行礼，“不知陛下召见，所为何事？”
皇帝没答，反倒笑了：“你猜呢？”
她眼皮都没眨：“是不是又有人参我私通外邦？可南诏那批礼单贴在医馆墙上十天了，街坊小孩都能背出来，连黑骨兰几钱几两都写得明明白白，查无可查吧？”
“不是这事。”皇帝放下折子，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赏。他原以为江知意会受宠若惊，或是感恩戴德地接受封赏，却没想到她如此冷静沉着。看着江知意那挺直的脊背和不卑不亢的神情，皇帝心里暗暗点头，心想此女不仅医术高超，心性更是难得。但面上他依旧板着脸，似乎在等待江知意更多的反应，实则是在观察她是否真的如表面那般淡定自若。
“是功过。你治太子、平内乱、稳边疆，一剂药顶十万兵。朝会上几位老臣吵了半天，说该赏。”
她心里咯噔一下。
果不其然，皇帝清了清嗓子：“朕欲封你为‘神医郡主’，赐府邸、田产、仪仗，享二品俸禄，如何？”
殿内一时安静。
她没跪谢，也没推辞，反而抬头直视：“陛下，女子封爵，前朝可有先例？”
“没有。”皇帝坦然，“正因无例，才显殊荣。”
“可正因为无例，才易起纷争。”她终于跪下，却不接旨，“臣妇斗胆，请陛下收回成命。”
皇帝眉梢一动：“你不想要？”
“不是不想要。”她声音平稳，“是不能要。今日因医术封我为爵，明日便有人以琴技求官，以绣工请禄。规矩一旦破，便难收束。臣妇不怕名，只怕开了口子，反害后来人。”
皇帝没说话，手指轻轻敲着案沿。
她继续道：“但臣妇有一请，望陛下恩准。”
“讲。”
“其一，神医阁女医经考核合格者，可入太医院任职，不限身份；其二，凡女子愿学医者，地方官府应予廪膳资助，设学医堂，三年为期，验成效。”
皇帝眯起眼：“你不要爵位，却要给天下女子铺路？”
“医术不分男女。”她说，“能救人，便是好医。若因出身性别便堵了出路，那不是护祖制，是压人才。”
殿外传来脚步声，沈怀瑾低头走了进来，显然是被召来旁听的。他站在角落，没吭声，耳朵却竖得笔直。
皇帝沉吟片刻，忽然笑出声：“你这是拿自己换制度？”
“是成全。”她低头，“臣妇不过一介医者，能活一人是一人。若能让更多女子不必藏于闺中、靠夫家度日，有个立身之技，才是长远之计。”
皇帝盯着她看了半晌，忽然提笔写下两道谕令，盖上随身小印，递过去：“准了。即日起，女医可考太医院，地方设女子医学堂，由户部拨款，三年一核。”
她双手接过，没谢恩，只问：“敢问陛下，这旨意，会被人拦下吗？”
“会。”皇帝冷笑，“但拦得住嘴，拦不住事。你放心，旨意明日就发六部，抄报各地，谁敢扣，就是抗旨。”
她这才真正叩首：“臣妇替千千万万想学医的女子，谢陛下开此一道。”
退到殿外，阳光斜照，小满迎上来，看见她手里那两份黄纸红印的文书，眼睛都亮了：“师父！这是……？”
“闭嘴。”她把文书塞进袖中，“回去再讲。”
沈怀瑾从后面追上来，叫住她：“江大夫。”
她回头。
老头儿站在台阶上，手里攥着太医院的腰牌，声音有点抖：“你说的……是真的？以后女子也能进太医院？”
“陛下刚批的，还能有假？”
他嘴唇动了动，忽然低头笑了：“老夫行医四十年，见过女子偷偷摸摸拜师学脉，见过才女写方不敢署名，见过多少人活活憋死在灶台边……原来有一天，真能改。”
江知意没接话，只点了点头。
回程的轿子晃得不轻，小满一路叽叽喳喳：“师父，您刚才在里头是不是把皇帝说动了？我就知道！您比那些只会念祖制的老头厉害多了！”
她靠在轿壁上，闭着眼：“你再嚷一句，今晚就睡药库。”
小满立马捂嘴。
快到府门口时，她掀开帘子，望着远处城楼轮廓，轻声说：“他快回来了。”
小满探头：“谁？”
“废话。”她放下帘子，“还能有谁。”
轿子落地，她刚迈出一步，袖中系统突然无声浮现一行字：
【真心感激值累积达标，即将解锁新技能】
她没看。
只站在府门前，仰头看了看天色，低语：“等你回来，咱们的医馆，该往北疆再开一家了。”
街角一只麻雀扑棱飞起，撞落屋檐一片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