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知意收回脚,站直身子,药箱稳稳提在手中。青砖上的裂痕还在,但她没再低头看。方才那一瞬的试探已经够了——底下是空的,有人动过手脚。她不动声色地退后半步,袖口银针纹随风轻晃。
萧砚站在不远处,折扇抵在唇边,像是在遮掩一句未出口的话。他目光扫过来,她微微颔首,两人之间没有言语,却已交换了讯息。
梨园里乐声渐起,舞姬们踩着鼓点步入中央水榭。宾客们举杯谈笑,酒香混着花气扑面而来。江知意刚要落座,忽听得身后一阵环佩叮当。
“姐姐慢走一步。”
她停下,转身时脸上已换上几分笑意。
江知柔端着酒盏走来,裙摆曳地,笑容温婉:“方才我敬了贵妃娘娘一杯,她说咱们姐妹情深,该当同席共饮才是。姐姐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江知意看着她手里的酒盏,釉色清亮,映出一张虚伪的脸。
“妹妹说得真好听。”她轻声道,“可我没见你跟我亲多久,倒是一见面就摔我药箱,这情分,怕是比纸还薄。”
江知柔脸上的笑僵了一瞬,随即更柔:“那是我不懂事,如今知错了。再说,太子殿下也在那边,母亲若泉下有知,定也希望咱们姐妹一同上前请安,显个体统。”
她说着,伸手便要挽江知意的手臂。
江知意侧身避开,指尖轻轻抚过药箱边缘:“体统?你连《女诫》都背不全,也配跟我讲体统?”
“姐姐!”江知柔声音微颤,“我只是想让你风光一回,能近太子之席,是多少人求不来的机会!你何必……”
“不必。”江知意打断她,“我不稀罕什么风光。倒是你,这么急着把我往太子面前推,图的是什么?”
江知柔咬唇不语,只死死盯着她。
江知意忽然笑了:“行吧,既然你这么诚心,那我就陪你走一趟。”
她提起药箱,越过江知柔,脚步不疾不徐地朝主位走去。
太子裴珩坐在东侧高台,身边围了几名宗室子弟,正谈笑饮酒。他穿一身赭红锦袍,腰间悬着个绣金香囊,香气浓郁,隔着几步远都能闻到。
江知意走近时,故意放慢脚步,鼻尖微动。
不对劲。
这香囊里头,石菖蒲放得太多了,几乎盖住了其他药材的气息。她眉头几不可察地一皱——这种配法,短期可安神,久了反而耗损肝血,若是再配上辛辣饮食,极易引发呕血之症。
她垂眸,装作恭敬模样,眼角余光却瞥见裴珩脸色发暗,眼底泛青,呼吸略沉。果然是有隐疾的人。
“参见太子殿下。”她屈膝行礼,动作标准得挑不出错。
裴珩懒洋洋抬眼,打量她一眼:“你就是那个背着药箱子进宫的大夫?听说你治好了几个乞丐,就敢自称神医了?”
江知意没抬头,声音平缓:“臣妇不敢称神医,只求问心无愧。”
“问心无愧?”他冷笑,“那你告诉我,《女诫》第一章讲什么?”
旁边几人哄笑起来。
江知意终于抬头,眼神清明:“殿下是在考我女德?还是……在掩饰您夜里睡不着、头晕耳鸣的毛病?”
笑声戛然而止。
裴珩端着酒杯的手一顿,眼神骤冷。
江知意却不退,反而往前半步,语气依旧温和:“您腰间香囊用了石菖蒲为主料,日日佩戴,本为宁神。可此物性烈,久用伤肝。若再贪杯饮酒,或食羊肉等热物,不出三月,必生呕血之症。”
她顿了顿,又道:“臣妇冒昧,只是不忍见殿下因一味香囊,毁了身子。”
全场寂静。
裴珩的脸色由白转青,手指紧紧扣住杯沿,指节泛白。他猛地放下酒杯,砸得案几一震:“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妄议储君私事?”
江知意退后半步,躬身到底:“臣妇所言皆出于医者本心。若有冒犯,愿受责罚。但若殿下不信,大可召太医查验香囊成分,看看我说的是真是假。”
“你——”裴珩怒极,正要发作,忽觉手腕一凉。
萧砚不知何时已走到近前,折扇轻轻搭在他脉门处,力道不重,却让他动弹不得。
“殿下息怒。”萧砚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不过一句提醒,何至于动肝火?倒是贵妃娘娘前日也用了同款香囊,若她也头晕,该找谁问罪?”
裴珩眼神一凝,看向萧砚。
萧砚收扇,淡淡道:“镇北侯府向来尊奉朝廷,今日夫人失言,自有家法处置。但医者仁心,不分尊卑。若殿下不愿听,我们即刻告退。”
他说完,侧身看向江知意:“走?”
江知意摇头:“不急。”
她转向裴珩,声音清亮:“臣妇愿立书为证,三日内献上调理方。若无效,任凭殿下处置。若有效,还请殿下莫再苛责医者直言。”
裴珩盯着她,半晌未语。
周围宾客屏息,无人敢出声。
江知柔站在几步外,脸色发白。她本想借太子之手压垮江知意,让她当众跪地求饶,甚至被拖出梨园。可没想到,局势竟被反推至此。
她悄悄后退,却被丽妃身边的宫婢拦住。
“丽妃娘娘请你过去说话。”那人低声。
江知柔咬牙,只得跟着退到偏席。
主位这边,气氛仍未松动。
裴珩终于松开握杯的手,冷冷道:“好啊,我倒要看看,你能写出什么方子。”
江知意点头:“多谢殿下成全。”
她转身欲走,忽听身后传来一声低语。
“你以为,这样就能脱身了?”
她脚步一顿。
裴珩的声音从背后传来,阴沉而缓慢:“这宫里,不是你一个小小医妇说了算的地方。今晚的戏还没唱完,你最好……别太得意。”
江知意缓缓回头,嘴角微扬:“殿下说得对。所以我从不指望一句话就能让人信服。但我相信,三天后,您会亲自派人来请我。”
她说完,提箱前行。
萧砚落后半步,折扇轻敲掌心,目光扫过四周。
舞姬仍在水榭起舞,鼓乐声未停。江知意走过一处花坛,袖角蹭过一株晚开的木槿,花瓣无声飘落。
她走到原席坐下,将药箱放在脚边,手指轻轻摩挲箱面。
系统界面在她眼前一闪而过——【情绪值+87】。
她没在意。
真正让她在意的,是刚才裴珩最后一句话。
“今晚的戏还没唱完。”
她抬眼望向水榭中央,舞姬旋转间裙裾飞扬,像一团燃烧的火。
下一曲开场前,乐师调弦,琴音清越。
江知意忽然察觉,那根主弦绷得太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