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知意正把最后一笔药材溯源的建议写完,她听见这话,手上的笔一顿,墨汁在纸上晕开一小片。她抬眼看向小满,沉声问道:“什么信?”
小满喘得厉害,手里那封边关来的信已经被汗浸湿了一角,“快……侯府刚传出来的,八百里加急!”
她这才抬眼。
墨还没干透的笔尖在纸上拖出一道细长的痕,像被风刮歪的雨丝。她伸手接过信,指腹蹭到信封边缘那一道朱砂火漆——裂开了,说明已经有人拆过,不是秘报初达时的原样。
“谁先看的?”她问。
“是……是萧大人自己拆的。”小满咽了口唾沫,“他没回府,直接让人从军营送过来的,说让您一看就明白。”
江知意沉默地撕开外皮,抽出里面薄薄一张纸。字迹潦草,显然是赶时间写的,可她一眼就认出是萧砚的手笔。
“北狄集结十万,已破雁门关外三寨。粮道断,守将死二人,余部退守青石岭。我即刻点兵北上,勿忧。”
就这么几句。
她盯着“十万”两个字看了两息,手指收了收,纸角微微卷起。心跳比平时快了些,但她脸上一点没露。
“备马。”她把信折好塞进袖袋,起身抓了外袍就往外走,“去侯府议事厅。”
小满愣住:“现在?可医馆这边——”
“通知云娘接管医馆,不仅要把挂号延后,对于重病的患者,要安排学徒上门询问病情,记录症状,之后根据情况决定是否送药上门。账记在我名下,一定要记录清楚每一笔支出和收入,方便后续查账。再去药库清点战备药材,伤药、止血散、金创膏,按五百人份准备。每种药材都要仔细核对数量和质量,伤药要检查是否受潮,止血散查看是否有结块现象,金创膏观察其色泽和气味是否正常。”
小满连忙点头,转身就要跑。
“等等。”她叫住他,“别慌,慢慢说。这事不能乱。”
小满顿了顿,深吸一口气:“是。”
江知意翻身上马时,天阴得厉害,风从城北卷过来,带着沙尘味。她没戴帷帽,任风吹乱鬓边碎发。一路疾行,脑子里却清楚得很——十万大军压境不是小事,北狄往年最多犯边劫掠,这次却是直取要道,分明是有备而来。她想起过往与北狄交战,北狄骑兵机动性强,擅长在草原上突袭,此次集结十万大军,怕是准备打一场持久战,边关守军压力巨大。
她到侯府时,议事厅门口已经站了七八个将领,个个披甲佩刀,脸色都不太好看。
推门进去,萧砚正站在沙盘前,一身玄铁轻铠在昏光下泛着冷色。他背对着众人,手里拿着一根竹鞭,正指着一处山谷地形说话,声音不高,但每个字都砸在地上似的。
“此处埋伏三千弓手,另派骑兵绕后截其退路。若他们真敢全线推进,这一仗就能打掉他们三分之一兵力。”
底下有人低声嘀咕:“世子旧疾未愈,这打法太险了……”
话音未落,江知意跨步进来,靴底敲在青砖上发出一声脆响。
所有人回头。
她径直走到沙盘边,目光扫过地图上的几处关隘,然后看向那些将领:“你们知道北狄这次为什么敢打进来?”
没人答。
“因为他们听说镇北侯世子‘病亡’了。”她冷笑一声,“觉得大周边防空虚,没人敢出头迎战。可你们看看——”她抬手指向萧砚,“人不但没死,还准备亲自带兵,把他们的脑袋一个个砍下来挂旗杆上。”
江知意接着说道:“而且北狄这些年一直在暗中训练精锐部队,他们此次来袭,带的兵器也更为精良,我们不能掉以轻心。世子此计虽险,但若运用得当,确实能给北狄一个重创。”
厅内一静。
有将领喉结动了动,想笑又不敢笑。萧砚侧过头看她,嘴角极轻微地扬了一下,快得像是错觉。
“那就按世子部署办。”一名副将拱手,“末将领命。”
散会后,将领们陆续退出。萧砚脱下铠甲外袍,露出里面素白中衣,脸色比刚才更白了几分。他低头整理腰带,忽然察觉她在旁边没走。
“你不该来。”他说。
“我不来,谁替你兜住这些老油条?”她靠在柱子上,语气轻松,“刚才那个姓赵的,嘴上应得快,眼神却闪得厉害,明显不想打。你得盯紧他。”
萧砚点头,没反驳。
她盯着他看了会儿,忽然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瓷瓶,通体乌黑,连标签都没有。
“新配的。”她塞进他铠甲内侧夹层,“沾血即溶,专克北狄那些穿重甲的蛮将。只要伤口见血,毒就会顺着血液往心口爬,半个时辰内全身溃烂,死相极难看。”
萧砚低头看着那瓶子消失在护心镜后面,眉头都没皱一下。
“要是用上了,记得告诉我名字。”她说,“我好记一笔账。”
他终于抬眼,目光沉沉的。
风从门外吹进来,卷起他披风一角。他忽然俯身,在她额前轻轻碰了一下。
“那你得先打败我的隐卫,才改嫁得了。”
她说不出话。
队伍在校场列好阵,马蹄踏地的声音震得地面微颤。萧砚翻身上马,缰绳一拉,战马嘶鸣一声,前蹄扬起。
他最后回望了一眼。
她站在台阶上,靛蓝衣袖被风吹得鼓动,手里还捏着那个空瓷瓶。阳光照在她发间的银簪上,一闪。
他调转马头,挥手。
大军开拔,铁甲如浪般涌出城门。
江知意一直站着,直到队伍远得看不见影。她才慢慢收回视线,把空瓶攥紧了,转身往府里走。
“关侧门。”她对迎上来的小厮说,“暂停接诊三天。”
小满这时从药库回来,抱着一堆清单,气喘吁吁:“师父,伤药凑够四百人份了,金创膏还差一批,得现熬。”
“找城南陈记订货,说我江知意要的,不许掺假。再让云娘挑两个稳重的学徒,准备随军送药。”
“您也要去?”
“我不去。”她摇头,“但我得让他们知道,前线的人伤了,有人治。随军送药的学徒一定要细心,药材保存要得当,遇到轻微擦伤可以先用清水清洗伤口,再涂抹伤药;遇到伤口较深流血不止的,要先按压止血,尽快送到医者处处理。”
她走进内院,路过书房时脚步顿了顿。桌上摊着一本翻开的《战伤救治录》,是她前些日子为边军整理的急救法子,还没写完。
她坐下,提笔继续写。
“箭矢入体,若未伤及脏腑,不可强拔。先以布条扎紧近心端止血,再用酒洗创口,施针引瘀血出……”
写到一半,笔尖忽然一顿。
窗外传来一声马嘶,像是从远处驿站方向传来的。
她没抬头,只把笔搁下,低声说了句:“……我等你回来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