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淑婷蹲在幼儿园后院的水池边,机械地择着芹菜。老叶被她一片片撕下,扔进旁边的泔水桶,发出沉闷的“噗噗”声。她的手指冻得通红,动作却快得带着一股狠劲,仿佛跟那些菜叶子有仇。
“哟,这芹菜得罪你啦?”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杨淑婷不用回头就知道是谢小芳。她没应声,继续埋头择菜。
谢小芳也不介意,拖过一个小马凳在她旁边坐下,从兜里掏出把瓜子嗑起来。“听说你昨天跟李计划见面了?谈得咋样?”
瓜子壳轻巧地落在水泥地上,发出细碎的声响。
杨淑婷撕扯芹菜杆的动作顿了一下,一根芹菜“啪”地断成两截。“没谈成。”她声音哑哑的。
“猜到了。”谢小芳吐出两片瓜子壳,凑近些,压低声音,“是不是孩子的事?”
杨淑婷终于抬起头,看了一眼身边这个比自己小两岁的女人。谢小芳今天涂了点口红,显得气色很好,眼角眉梢都带着点藏不住的春意。杨淑婷知道,她又去见那个男人了。
“他要朵朵。”杨淑婷简单地说,低下头继续干活。
“呸!他想得美!”谢小芳啐了一口,“孩子是娘身上掉下来的肉,凭什么给他?再说了,他跟那个小服务员快活的时候,想过孩子吗?”
这话戳到了杨淑婷的痛处。她抿紧嘴唇,不说话。
“要我说,淑婷姐,你得抓紧。”谢小芳把瓜子壳扫到一边,声音压得更低,“刘刚那边怎么样了?不是都离干净了吗?”
杨淑婷含混地“嗯”了一声。刘刚确实离婚了,手续办得利索。可昨天从咖啡厅回来,她心烦意乱,连刘刚的电话都没接。
“哎哟我的好姐姐,你还犹豫什么呀?”谢小芳急得拍了下大腿,“刘刚这样的男人,现在可是抢手货!工作稳定,人又体贴,关键是愿意对你和孩子好。你可别犯傻,等他被别的女人勾走了,你哭都来不及!”
杨淑婷手里的动作慢了下来。谢小芳的话像小锤子一样敲在她心上。
“李计划那边,你干脆咬死了不松口。朵朵必须跟着你,这是底线。”谢小芳分析得头头是道,“他一个跑快递的,整天不着家,法院把孩子判给谁还不一定呢!再说了,他那个相好的,能真心对朵朵好?”
这时,后院的门开了,刘刚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手里提着个塑料袋,看到杨淑婷,脸上立刻露出笑容。
“淑婷,忙呢?”他走过来,很自然地把塑料袋放在她旁边的台子上,“刚出去买了点苹果,看着挺新鲜,给你拿几个。”
塑料袋里是几个红富士,个个饱满圆润,一看就不便宜。
谢小芳用胳膊肘碰了碰杨淑婷,递给她一个“你看我说什么来着”的眼神。
“谢谢,不用了。”杨淑婷低着头,继续择菜。
刘刚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自然:“放着慢慢吃。你这几天脸色不好,多吃点水果。”
谢小芳赶紧打圆场:“刘队长真会体贴人。淑婷姐,你看人家刘哥多想着你。”
刘刚笑了笑,目光落在杨淑婷冻得通红的手上,眉头微皱:“怎么不用热水?这大冷天的。”
“热水费钱。”杨淑婷简短地说。
幼儿园的热水要插卡计费,她们这些后勤人员,能省则省。
刘刚没说什么,转身走了。过了一会儿,他提了个暖水瓶回来,默默地放在杨淑婷脚边。
“兑点热水,别冻着了。”他说完,冲谢小芳点点头,又走了。
谢小芳看着刘刚的背影,羡慕地咂咂嘴:“看看,多好的男人。淑婷姐,你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杨淑婷看着脚边的暖水瓶,瓶口还冒着丝丝热气。她心里不是不感动。和李计划结婚这么多年,他从来没注意过她的手冬天会不会生冻疮。
“我跟你说,男人啊,就得抓紧。”谢小芳又抓了把瓜子,语气变得有些幽怨,“像我们家那个,拖了我两年了,每次都说快离了快离了,结果呢?屁动静都没有!”
杨淑婷知道谢小芳说的“那个”,是在开发区开五金店的小老板,有家室。
“前几天他老婆找到幼儿园来了,差点闹起来。”谢小芳压低声音,脸上闪过一丝后怕,“幸亏我当时在厨房没出来。后来他跟我说,暂时不能常见面了,等他处理干净再说。”
谢小芳冷笑一声:“处理干净?我看是怕他老婆闹到他店里去,影响生意!男人都一个德行,家里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真要他们离婚,比登天还难!”
她抓住杨淑婷的胳膊,语气急切起来:“所以啊淑婷姐,你情况跟我不同。刘刚是自由身了,他愿意娶你,这是多好的机会!你可千万别错过了。”
杨淑婷沉默着,拧开暖水瓶,往洗菜盆里倒了点热水。温热的水流漫过她的手指,带来一丝暖意。
“朵朵……”她轻声说,“朵朵好像不太喜欢刘刚。”
上次视频的时候,刘刚出现在镜头里,朵朵就吓得跑开了。
“哎呀,小孩子懂什么?”谢小芳不以为然,“处久了自然就亲了。总比让她跟着李计划,叫那个小服务员妈强吧?”
这话像针一样扎在杨淑婷心上。她想象着朵朵怯生生地叫兰兰“妈妈”的场景,胸口一阵发闷。
“要我说,你就快刀斩乱麻。”谢小芳越说越起劲,“赶紧跟李计划把婚离了,带着朵朵跟刘刚好好过。刘刚那人实在,肯定会对朵朵好的。到时候你们再生一个,一家四口,多好!”
一家四口……
杨淑婷恍惚了一下神,曾经,她和李计划也憧憬过一家三口的未来。后来,只剩下冰冷的电话线和越来越少的见面。
“淑婷姐,听我一句劝。”谢小芳最后总结道,“咱们女人,青春就那么几年。错过了刘刚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李计划那边,你强硬点,不行就法庭见。只要抓住孩子,你就赢了一大半!”
这时,厨房里面有人喊:“谢小芳!过来搬米!”
“来了来了!”谢小芳应了一声,拍拍手上的瓜子屑,站起身,“你好好想想吧,我先进去了。”
她扭着腰走了,留下杨淑婷一个人对着满盆的芹菜发呆。
暖水瓶的热气渐渐散了。水又凉了。
杨淑婷把手从冷水里拿出来,在围裙上擦了擦。她拿出手机,看着屏幕。有两个未接来电,都是刘刚的。还有一条短信,是李计划发的,问她考虑得怎么样。
她一个都没回。
风吹过来,带着初春的寒意。杨淑婷裹紧了旧棉袄,看着幼儿园操场上色彩鲜艳的滑梯。朵朵一直想玩那种滑梯,老家的幼儿园只有个铁架子,都生锈了。
如果跟着刘刚,是不是就能让朵朵在这样好的幼儿园上学?是不是就不用担心下个月的房租?是不是晚上睡觉时,身边能有个温暖的身体?
她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
再睁开时,她拿起手机,给刘刚回了条短信:
“晚上见一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