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八音盒静置于柜台之上,像一枚凝固了四十年泪水的琥珀。杂货店内的空气因那紊乱的时间涟漪而显得粘稠,光线似乎都比往常曲折几分。
“安抚执念?”苏晓擦去眼角的泪痕,看向陈默,“老板,这要怎么做?吴奶奶已经不在了啊。”
“执念的根源在于未解的心结。吴奶奶的心结,是那个永远无法弥补的遗憾,是无法说出口的道歉与告别。”陈默凝视着八音盒,意识在守望者协议的辅助下,谨慎地触碰着那股庞大而悲伤的能量场。“我们无法让时光倒流,替她去送那顿饭。但或许,我们可以创造一个‘情境’,让这份被时空困住的情感,得以释放和安息。”
安墨的投影浮现,数据流环绕着八音盒:“分析执念能量结构,其核心锚点集中于‘未能送出的饭’和‘未能说出的道歉’。建议尝试构建高度沉浸式的情感共鸣场景,模拟目标时间点的关键元素,引导执念能量完成象征性的‘弥补’行为。”
“模拟?”张弛有些不解,“那不是骗鬼吗?”
“不是欺骗,”陈默摇头,“是提供一个仪式,一个让执念自我解脱的舞台。就像为迷路的人点亮一盏灯,指引方向,路还是要他自己走。”
计划定下,团队立刻行动。安墨根据有限的历史资料和城市地图,尽可能精确地还原了四十年前吴奶奶家到其丈夫工厂周边的街景风貌,包括那时常见的店铺、路灯样式、甚至空气中可能弥漫的气味(煤烟、老式肥皂的味道等)。苏晓则全力感知八音盒内执念的细微波动,试图捕捉吴奶奶记忆中关于那天的更多细节——她当时穿了什么衣服?准备了什么饭菜?心情是怎样的?
准备工作在高度紧张中进行。陈默选择在杂货店打烊后的深夜进行仪式,以避免干扰。他们将二楼清空,安墨利用全息投影技术,构建出一个朦胧的、带着历史滤镜的黄昏街景投影,光影逼真,甚至模拟出那个年代特有的、略带昏黄的灯光效果。张弛不知从哪里找来一个老式的铝制饭盒,苏晓则按照推测,在里面放上了那个年代可能有的简单饭菜——馒头、炒青菜、一个煎蛋。
陈默手持八音盒,站在投影场景的起点——模拟的吴奶奶旧居门口。他深吸一口气,对安墨和苏晓点了点头。
“开始。”
安墨将投影场景激活,昏黄的夕阳、斑驳的墙壁、老旧的电线杆瞬间将陈默包围。苏晓闭着眼,开始轻声描述她从那执念中捕捉到的、属于吴奶奶当日的情绪碎片:“……心里还有点生气,觉得他只知道工作……但更多是担心,他胃不好,不按时吃饭会疼……饭盒里特意多放了个鸡蛋……穿着那件蓝底白花的旧褂子……”
陈默依照指引,想象着自己就是那位心怀愧疚与牵挂的吴奶奶,手中捧着的不是冰冷的八音盒,而是那个温热的、盛满关心与未言之语的饭盒。他迈开脚步,沿着投影出的老旧街道,向着“工厂”方向走去。
每一步落下,他都能感受到手中八音盒的微微震颤,那股庞大的执念似乎被这熟悉的情境所触动,开始更加活跃地涌动。周围的投影似乎也受到了影响,光线微微扭曲,仿佛隔着一层晃动的水波。
他走在“街道”上,心中默念着由苏晓转述的、吴奶奶可能想说的话:“对不起……我不该跟你置气……饭给你送来了,趁热吃……”
越靠近“工厂”,八音盒的震颤越发剧烈,陈默甚至能听到那无形的时间涟漪发出低沉的嗡鸣。他感到一股巨大的阻力,仿佛时空本身在抗拒这种“弥补”的尝试。这是执念本身对“完成”的恐惧——一旦完成,就意味着真正接受了过去无法改变的事实。
陈默稳住心神,将自身温和而坚定的意志,通过纯净之泪的力量,源源不断地注入八音盒,如同安抚一个哭泣的灵魂。他继续前行,目光坚定地望向“工厂”的方向。
就在他即将抵达“工厂”大门的投影时,异变陡生!
他手中的八音盒突然变得滚烫,盒盖“咔哒”一声,自行弹开了一条缝隙!没有音乐流出,只有一股浓郁得化不开的悲伤与悔恨,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汹涌而出!
眼前的投影场景开始剧烈晃动、破碎,取而代之的,是一些模糊不清、飞速闪过的画面碎片——一个男人模糊的背影,一声刺耳的刹车声,一张苍白的面孔,还有无尽的黑暗与哭泣……
这些是吴奶奶记忆深处最痛苦、最不愿触及的片段,被执念牢牢锁住,此刻却被强行激发出来!
“老板!”苏晓惊呼,她感到那执念的能量瞬间变得狂暴而危险,如同一个失控的漩涡,开始反过来拉扯陈默的意识!
张弛见状就要冲上前去打断仪式。
“别动!”陈默低喝一声,阻止了张弛。他脸色苍白,额头青筋暴露,显然在承受巨大的压力。但他没有松开八音盒,反而将它更紧地握住。
他没有试图去压制那股狂暴的悲伤,而是敞开心扉,用自己的意识去包容它,去理解这份持续了四十年的痛苦。
“我看到了……”陈默的声音低沉而充满力量,仿佛穿越了时空,直接对那份执念诉说,“我看到了你的后悔,你的悲伤,你的不舍……这一切,我都看到了,也感受到了……”
那狂暴的能量似乎微微一滞。
“但是,”陈默继续道,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温柔与坚定,“他如果知道,你为此痛苦了四十年,连时间都为你驻足不前,他一定会更难过。他希望你好好活着,带着你们共同的记忆,平静地走下去,而不是被困在永远无法改变的那一天。”
他引导着那股能量,不再试图走向“工厂”,而是缓缓抬起手,将那个打开的、不再播放音乐的八音盒,轻轻贴在自己的心口。
“你的心意,”他轻声说,“他一定……早就收到了。”
这句话如同一个关键的咒语。那汹涌的悲伤能量猛地一颤,然后,如同退潮般,开始迅速从八音盒中流逝,回归于无形。那些破碎的痛苦画面也随之消散。
滚烫的八音盒迅速冷却下来,盒盖轻轻合拢。原本萦绕在其上的、那种令人不安的时空紊乱感,如同被抚平的涟漪,彻底消失了。
杂货店二楼的投影恢复正常,老旧的街景褪去,变回原本的模样。一切都安静下来,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夜车声,证明时间重新开始了平稳的流动。
陈默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身体晃了一下,被赶上前来的张弛扶住。
“结束了?”苏晓小心翼翼地问,她感知到,那持续了四十年的、尖锐的痛苦执念,已经化为一片悠远而平和的悲伤,如同深秋的湖水,不再掀起狂澜。
陈默点了点头,将已经变得普通无比的八音盒放在桌上:“嗯,结束了。她……放下了。”
安墨的扫描确认了结果:“时空曲率异常已消失。八音盒内部执念能量场已消散,转化为无害的历史情感印记。”
几天后,陈默联系了那位出售八音盒的年轻人,将盒子归还,并未多言,只说是老人家的重要物件,妥善保管为好。
年轻人虽感疑惑,但还是道谢收下。
杂货店内,那座老式座钟的秒针,恢复了稳定向前的步伐,不再有丝毫逆跳。
守望者协议悄然记录:
【案例:‘逆流的时钟’归档。结论:最深的执念可扭曲时空,但最终的解药,仍是理解、接纳与爱的传递。时间无法倒流,但心灵可以选择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