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兴杰。
这个名字在寒凌夜脑海中浮现的一瞬间,他感到一股从脚底直冲天灵盖的寒意。
如果说这个世界上除了苏婉糖,还有谁能让他毫无保留地把后背交出去,那只有曹兴杰。
十三年。
从他接手那个烂摊子一样的寒家开始,曹兴杰就跟在他身边。
每一次清洗,每一次并购,每一次在法律边缘的试探,甚至是他那些见不得光的心理治疗记录,全都是曹兴杰经手的。
这次调查秦雪的事,也是曹兴杰全权负责。
如果秦安手里真的有那个所谓的“证据”,如果秦雪真的留下了什么东西,为什么曹兴杰之前没有查到?
只有一种可能。
有人故意隐瞒了信息。
或者说,有人在配合秦安演这出戏,为了在最关键的时候,给他致命一击。
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绕过驰云集团安保系统,让秦安在大庭广众之下闹起来的人,只有集团内部的高层。
而且是主管安保和情报的高层。
寒凌夜握着手机的手指关节泛白,骨节发出轻微的响声。
怀疑就像一粒种子,一旦落在心里那片贫瘠多疑的土壤上,就会疯狂生根发芽。
宋凛死了,寒振国死了。
但他留下的阴影还在。
那种被至亲之人背叛、被全世界欺骗的恐惧,已经刻进了寒凌夜的骨髓里。
难道连曹兴杰也是假的吗?
难道这十三年的忠诚,也只是另一场精心策划的潜伏?
寒凌夜感觉呼吸有些困难,胸腔里那股刚刚被压下去的暴戾之气,又要翻涌上来。
他想杀人。
想把所有可能背叛他的人都清理干净。
“哈哈哈哈!海绵宝宝摔倒了!”
客厅里突然爆发出一阵清脆的笑声。
苏婉糖盘着腿坐在地毯上,指着电视屏幕,笑得前仰后合,手里的橘子瓣都差点掉在地上。
这笑声太干净了。
干净得像是一把利剑,瞬间劈开了寒凌夜脑海中那些粘稠黑暗的念头。
他猛地回过神,看向那个小小的身影。
阳光洒在她身上,连头发丝都透着暖意。
她在看动画片,她在笑,她在等他一起过安稳的日子。
寒凌夜闭了闭眼,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掌心。
他在干什么?
他在怀疑曹兴杰?
那个在他发高烧时背着他跑了五公里去医院的曹兴杰?
那个在他被仇家围堵时替他挡了一刀的曹兴杰?
如果连曹兴杰都不信,那他就真的成了孤家寡人,成了寒振国想要把他变成的那种怪物。
这不就是宋凛最想看到的吗?
即便宋凛死了,他的诅咒依然生效——让寒凌夜众叛亲离,在猜忌中发疯。
不能中计。
绝对不能。
寒凌夜深吸一口气,强行将那些阴暗的猜疑压回心底最深处。
理智重新占领高地。
如果是曹兴杰要背叛,他有一万次机会可以让寒凌夜死无葬身之地,根本不需要等到今天,不需要用这么拙劣的手段。
秦安这件事,有蹊跷。
这更像是一个离间计。
寒凌夜拿起手机,重新拨通了曹兴杰的号码。
电话几乎是秒接。
“爷。”曹兴杰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急促,背景音很嘈杂,显然还在处理大堂的混乱。
寒凌夜沉默了两秒。
这两秒钟里,他听到了曹兴杰略显粗重的呼吸声,那是焦虑和紧张的表现。
“控制住秦安,”寒凌夜开口了,声音冷静得可怕,没有任何质问的情绪。
“不要伤他,把他带到顶层会议室,封锁消息,哪怕花钱撤热搜也要把影响降到最低。”
电话那头的曹兴杰明显愣了一下。
他跟了寒凌夜十三年,太了解这位爷的脾气了。
出了这么大的纰漏,被人闯进总部大闹,按照以往的惯例,寒凌夜的第一反应应该是暴怒,然后问责。
可现在,寒凌夜不仅没有发火,反而冷静得像是在处理一份普通的合同。
“是!我已经让人把他带上去了,媒体那边公关部正在对接。”曹兴杰立刻回答。
“我马上过去。”
寒凌夜说完,正准备挂电话。
视线扫过餐桌上那两个空空如也的盘子,那是苏婉糖刚刚吃完的“杰作”。
他顿了顿,突然鬼使神差地补了一句。
“兴杰。”
“爷?还有什么吩咐?”曹兴杰立刻绷紧了神经,以为有什么重要指示。
“那份煎蛋很难吃。”
电话那头出现了死一般的寂静。
曹兴杰大概以为自己听错了,或者是信号不好出现了幻听。
在这个火烧眉毛、集团声誉岌岌可危、身世之谜即将揭开的紧要关头,自家老板竟然在谈论……煎蛋?
“啊?”一向精明强干的曹特助,发出了一个极其愚蠢的单音节。
寒凌夜看着苏婉糖的背影,眼神柔和下来,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
“我说,我做的那个煎蛋,很难吃,全是焦味,蛋黄还是生的。”
“但是糖糖说很喜欢,她吃光了。”
曹兴杰拿着手机站在嘈杂的大堂指挥中心,周围是乱成一锅粥的员工和保安,他却觉得自己像是在做梦。
那个杀伐果断、冷血无情的寒凌夜,在跟他吐槽厨艺?
“下次……”寒凌夜的声音低了一些,带着一种以前从未有过的烟火气,“下次你让刘姨教教你,你学会了,再来教我。”
曹兴杰握着手机的手抖了一下。
眼眶莫名有些发热。
这句话的分量,比给他涨一千万年薪还要重。
这是信任。
这是把他当成了在这个世界上,除了苏婉糖之外,唯一可以分享生活琐事的人。
寒凌夜没有怀疑他。
哪怕是在这种所有矛头都可能指向内部泄密的情况下,寒凌夜依然选择相信他。
“是……爷。”曹兴杰的声音有些哑,“我一定好好学,您放心,公司这边,我拿命给您守着。”
“不用你的命,留着学煎蛋吧。”
寒凌夜挂断电话。
他转过身,走向卧室。
十分钟后,他换下那身沾了面粉的睡袍,重新穿上了那套剪裁得体的黑色手工西装。
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袖扣泛着冷冽的光泽。
那个叱咤风云的驰云集团总裁,又回来了。
但他并没有直接离开。
他走到客厅,蹲在苏婉糖身后。
苏婉糖正看得入迷,突然感觉被人从后面抱住了。
熟悉的冷杉香气包围了她。
“寒凌夜?”她回过头,看到他穿戴整齐的样子,大眼睛眨了眨,“你要出门吗?”
“嗯,公司有点事要去处理。”
寒凌夜把下巴搁在她的颈窝处,贪婪地汲取着她身上的奶香味。
这是他的充电站。
只要充满了电,外面的那些魑魅魍魉,就没什么好怕的。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呀?”苏婉糖有些不舍地抓着他的衣袖,“海绵宝宝还没演完呢。”
“很快。”
寒凌夜在她脸颊上亲了一口,动作很轻,像是对待稀世珍宝。
“等我回来,我们做更好吃的煎蛋,这次不放那么多油,也不会弄得满脸面粉。”
苏婉糖眼睛亮了:“真的吗?那你快去快回哦!我在家乖乖等你。”
“好。”
寒凌夜松开手,站起身。
他深深地看了苏婉糖最后一眼,仿佛要把这幅画面刻在脑子里。
然后,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出了别墅。
就在踏出大门的那一刻,他脸上的温柔神色瞬间消失殆尽。
取而代之的,是绝对的冷静和锋利。
那种属于上位者的威压,让守在门口的保镖们都不自觉地低下了头。
司机已经把车停在了门口。
寒凌夜坐进后座,车门关上的瞬间,隔绝了海浪的声音,也隔绝了别墅里的温馨。
“去公司。”
寒凌夜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景色,大脑开始高速运转。
秦安。
秦雪的弟弟。
十三年前,秦雪作为关键证人消失,所有人都以为她拿钱跑路了。
现在看来,她不仅没跑,还成了寒凌夜的生母,甚至可能死于非命。
秦安在这个时间点跳出来,手里还拿着所谓的“证据”,显然是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
对方的目的很明确:搞臭寒凌夜的名声,动摇他在驰云集团的地位,甚至引发警方介入。
更重要的是,对方想让他乱。
想让他怀疑身边的人,想让他发疯。
可惜,他们算错了一件事。
现在的寒凌夜,已经不是那个只会用暴力解决问题的疯子了。
他有软肋,但这个软肋,也是他的铠甲。
只要想到家里那个等着吃煎蛋的小傻瓜,他就觉得自己拥有了无穷的力量去面对这一切。
四十分钟后。
黑色迈巴赫驶入驰云集团的地下专属车库。
车还没停稳,寒凌夜就看到曹兴杰站在电梯口。
曹兴杰的神情比电话里还要凝重,手里紧紧攥着一份文件袋,像是攥着一颗定时炸弹。
车门打开。
寒凌夜迈出长腿,整理了一下西装下摆,面无表情地看向曹兴杰。
“人呢?”
“在顶层会议室,安保部的人看着,没让他乱跑。”曹兴杰快步迎上来,压低声音说道。
“他说什么了?”寒凌夜一边往电梯走,一边问。
曹兴杰迟疑了一下,似乎在斟酌措辞。
“爷,秦安带来的那份文件,我刚刚粗略看了一眼。”
“直接说重点。”
电梯门打开,两人走了进去。
曹兴杰按下了顶层的按钮,看着数字开始跳动,才深吸一口气,说出了那个让寒凌夜脚步一顿的答案。
“秦安指控的凶手,不是寒家的人,也不是您。”
寒凌夜转过头,目光锐利:“那是谁?”
曹兴杰将手里的文件袋递给寒凌夜,声音有些发紧。
“他指控的是,十三年前,负责给寒夫人做心理评估,并且最后确认寒夫人精神失常的那位医生。”
寒凌夜接过文件袋的手指猛地收紧。
一个名字在他嘴边呼之欲出。
曹兴杰看着自家老板的脸色,缓缓吐出了那个名字。
“张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