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里,很静。
电脑屏幕上,一行绿字在幽幽地闪。
【你想知道,你真正的“母亲”,是谁吗?】
寒凌夜的手指悬在鼠标上,没动。
后背的肌肉一寸寸绷紧,像一块铁。
真正的……母亲?
吴美贻不是他的母亲?
这个念头让他觉得荒唐。
十三年来,他背负的一切,他做的所有事,难道都是一场空?
秦雪。
这个女人,到底想干什么!
心脏一下一下,用力砸着他的肋骨,生疼。
他想关掉电脑,把这张磁盘砸了,想立刻离开这间屋子,回到那个有苏婉糖在的,有温度的世界里去。
但他做不到。
真相这东西,一旦见了光,就不可能再假装看不见。
他的人生里,不能有“未知”。
“咔哒。”
他按下了鼠标。
绿色的对话框消失,一段视频开始播放。
画面很暗,一个女人坐在镜头前,脸很憔悴,眼角的皱纹藏不住疲惫。
是秦雪。
她比十三年前老了很多,但那双眼睛,寒凌夜还认得。
“寒先生,或者……我该叫你,小夜。”秦雪的声音很哑,听不出什么情绪。
“你看到这个的时候,我应该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有些事,我本该带进坟墓,但我欠你一个真相,也欠他……一个清白。”
她顿了顿,看着镜头。
“你的父亲,寒立峰,他不是窃贼,也不是骗子,他这一生,只爱过一个女人,就是你的母亲,吴美贻。”
寒凌夜的瞳孔猛地缩紧。
秦雪扯了扯嘴角,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哭。
“很可笑吧?那个被宋凛恨了一辈子,被你当成仇人的男人,其实是个不折不扣的情痴。”
“美贻姐她……身体不好,一直怀不上孩子,这对她来说是个天大的心结,总觉得自己对不起寒家,对不起爱她的丈夫。”
“她开始抑郁,整夜整夜地哭,甚至想到了死。”
“你的父亲想尽了一切办法,找遍了所有名医,都没用,最后,他快被逼疯了,找到了我。”
视频里的秦雪,眼神飘向了远处。
“那时候,我只是他手下一个不起眼的研究助理,他给了我一大笔钱,提出了一个在当时听起来惊世骇俗的计划。”
“他要用他的基因,结合我的,在实验室里,创造一个属于他的孩子,然后,对外宣称是美贻姐怀孕了,给她一个完整的家,一个活下去的希望。”
“我……我需要钱给家里人治病,我答应了,于是,就有了你。”
嗡——
寒凌夜的脑子里像有什么东西炸开了,瞬间一片空白。
他死死瞪着屏幕里的女人,全身的血液好像在这一刻都停了。
他是……
他和吴美贻,没有血缘关系?
他真正的母亲,是眼前这个叫秦雪的女人?
这个认知,像一把烧红的刀,捅进了他的脑子,比十三年前知道父亲死亡的真相,更让他无法接受。
视频里,秦雪的声音还在继续。
“所以,后来发生的一切,都是一场彻头彻尾的悲剧。”
“寒立峰为了保护怀孕的美贻姐,才选择窃取了宋凛的研究成果,他想尽快结束项目,让美贻姐安心,他错就错在,用了一种最极端的方式,去爱他的妻子。”
“那场车祸,不是意外,是宋凛的报复,他要毁了寒立峰,也要毁了我这个帮凶。”
“寒立峰在车祸前,似乎预感到了什么,他把这段录像交给我,让我无论如何都要活下去,等到你长大,把真相告诉你。”
视频画面突然一转,切换成了一段更老旧的录影。
镜头晃得厉害,背景像是在一间办公室里。
寒立峰出现在画面中。
他穿着白色的研究服,摘下眼镜,疲惫地揉着眉心。
他的脸上,是寒凌夜从未见过的,一种混杂着痛苦、愧疚和深沉父爱的表情。
他看着镜头,就像在看着自己的孩子。
“小夜……”
他的声音,不再是录音笔里那个冰冷的阴谋家,而是带着一种温暖的沙哑。
“当你看到这个,爸爸……可能已经不在了。”
“对不起,我用了一个巨大的谎言,才把你带到这个世界上。”
“我给了你一个不完整的开始,给了你一个名义上的母亲,却没能给你一个安稳的家。”
“这是我一生的罪过,我偷了宋凛的成果,我骗了所有人,甚至……没能保护好你。”
他眼眶红了,声音开始哽咽。
“但爸爸想让你知道,无论这个世界有多糟糕,无论你将来会面对什么……爸爸,是真的爱你。胜过我自己的生命。”
“如果可以,忘了我们,忘了这一切仇恨,好好活下去……”
“轰隆”的巨响。
视频戛然而止。
屏幕,黑了。
书房里,只剩下电脑主机细微的嗡嗡声。
寒凌夜维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像一尊石雕。
世界,塌了。
他算计一生,隐忍十三年,双手沾满鲜血,从地狱里爬出来,只为了复仇。
为了那个被逼疯的母亲。
可现在,有人告诉他,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他恨的父亲,用一种笨拙而偏执的方式深爱着他。
要为之复仇的母亲,跟他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他以为自己是正义的复仇者,到头来,他只是一个巨大谎言的产物,一个被所有人蒙在鼓里的可怜虫。
那他……是谁?
这十三年的坚持,意义又何在?
仇恨的基石一旦崩塌,随之而来的,不是解脱,而是比仇恨更可怕的,无边无际的空虚。
他像是被扔进了一个黑洞,没有方向,没有光,连可以抓住的边缘都没有。
不知道过了多久。
一个小时,两个小时……或者一整夜。
他失去了对时间的概念。
天色从漆黑,到蒙蒙亮,再到一缕晨光从窗帘的缝隙里挤进来。
他依然坐在那里,眼珠通红,布满血丝,却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
心,空了。
“吱呀——”
书房的门被轻轻推开。
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探了进来。
苏婉糖抱着她的兔子玩偶,光着脚丫,睡眼惺忪地看着他。
她好像感觉到了什么,没敢出声,只是歪着脑袋,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挪到他身边。
他没有反应,像个没有灵魂的木偶。
苏婉糖看着他通红的双眼,什么都没问。
她绕到他的身后,伸出两条细细的胳膊,从背后,轻轻地,抱住了他僵硬的身体。
她的脸颊贴在他的背上,暖烘烘的,带着刚睡醒的奶香味。
柔软的,温热的,真实的触感。
“糖糖,我到底是谁?”
寒凌夜感受着背后的温暖,哑声开口。
“不管你是谁,”她软软糯糯的声音,带着一点鼻音,在他耳后响起,“你都是我的寒凌夜呀。”
“我的,唯一的寒凌夜。”
就这么一句简单得近乎傻气的话。
像一把钥匙,捅进了他心里最深的地方。
是啊。
他不是谁的儿子,也不是谁复仇的工具。
他是苏婉糖的寒凌夜。
这个认知,让他紧绷了十三年的神经,在这一刻,彻底断裂。
他反手抓住她的手腕,用力一拽。
苏婉糖惊呼一声,整个人被他从身后拽了过来,跌坐在他的怀里。
他紧紧地,用尽全身力气地箍住她,把脸埋在她的颈窝里,像一个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浮木。
屏幕上所有的过去,父亲的遗言,母亲的真相,都在她温热的体温里,化为了灰烬。
他抬起头,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翻涌着一种苏婉糖从未见过的,浓烈到极致的情绪。
不是冰冷,不是杀意。
是一种压抑了太久太久,终于破土而出的,带着疯狂的占有欲。
下一秒,他站起身,将她打横抱起。
这个动作,不再是往日的克制与珍重,而是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强势。
他大步流星地走向卧室,一脚踹开了门。
他低头,看着怀里一脸茫然的小姑娘,在她耳边,用一种沙哑到极致的声音,一字一顿地说:
“糖糖,游戏结束了。”
“现在,我们来做一点……只属于我们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