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平稳地驶入海边别墅。
刘姨带着几个佣人早已等在门口,见到寒凌夜的车,所有人都躬身行礼。
寒凌夜摆了摆手,径直走向厨房。
餐桌上,果然放着一个盖着防尘罩的餐盘。
他掀开罩子,那几个早上出门前精心制作的小鸭子松饼,正安安静静地躺在里面,颜色已经有些暗淡,摸上去一片冰凉。
他端起盘子,毫不犹豫地倒进了垃圾桶。
刘姨跟在身后,欲言又止。
寒凌夜脱下西装外套,随手搭在椅背上,开始解袖扣。
“先生,糖糖小姐一直没怎么吃东西,就喝了点牛奶。”刘姨低声汇报。
他的动作顿了一下。
“她人呢?”
“在卧室里,没出来过。”
寒凌夜挽起衬衫袖子,一言不发地走向楼梯。
主卧的门只是虚掩着,留着一道缝。
他轻轻推开门。
房间里没有开灯,光线有些昏暗。
苏婉糖没有在床上睡觉,而是抱着双膝,缩在落地窗前的地毯上。
她小小的一团,背影看起来孤单又可怜。
听到开门声,她的小肩膀抖了一下,缓缓回过头。
看清是他,她眼睛亮了一下。
“你回来啦。”
声音小小的,带着一点刚睡醒的鼻音,没有委屈,也没有生气,只是单纯的陈述。
这一句“你回来啦”,像一只柔软的手,瞬间攥住了寒凌夜的心。
寒凌夜走过去,在她面前蹲下,伸手想摸摸她的脸,却发现自己的手一片冰冷。
他把手收了回来,在裤子上用力搓了搓。
“怎么坐在地上?会着凉。”他的声音放得很轻。
苏婉糖摇摇头,伸出小手,小心地碰了碰他的手背。
“你的手好凉。”她小声说。
然后,她把他的手拉过去,用自己的两只小手包裹住,还对着哈了一口气。
“这样就不凉了。”
温热的触感,顺着手背,一直暖到心底。
寒凌夜看着她认真的样子,喉结滚动了一下。
“饿不饿?”他问。
苏婉糖点点头,又摇摇头。
她看了一眼门口的方向:“小鸭子……是不是凉了?”
“凉了不好吃了。”她补充道,语气里带着一点点惋惜,但不是为自己,而是为他早上的那份心意。
“我再去做。”寒凌夜站起身,“做热的。”
“嗯!”苏婉糖立刻也跟着爬起来,像条小尾巴一样跟在他身后。
厨房里,寒凌夜重新拿出面粉和鸡蛋。
这一次,他的动作比早上熟练了一些,但依旧算不上优雅。
苏婉糖就搬了个小凳子,坐在旁边,安安静静地看着他。
她不说话,也不捣乱,只是那么看着,就让寒凌夜觉得,这片狼藉的厨房,是全世界最安心的地方。
“寒凌夜,你今天……出去打坏蛋了吗?”她忽然问。
寒凌夜打鸡蛋的手停在半空中。
他回头,看到苏婉糖正仰着小脸,好奇地望着他。
他没法跟她解释那些肮脏的过去和仇恨。
他只能点头:“嗯。”
“那……打赢了吗?”
“赢了。”
“哦。”苏婉糖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然后又问,“那个坏蛋,被你关起来了吗?”
“没有。”寒凌夜想起张唯那张惨白绝望的脸,声音平淡,“我让她去治病了。”
“治病?”苏婉糖歪着脑袋,更不解了,“坏蛋也要治病吗?”
“她病的很重。”寒凌夜将面糊倒进模具里,“需要好好治。”
治到她记起所有事,再被那些记忆折磨疯掉为止。
苏婉糖没再问了,她可能觉得这个问题太复杂了。
她只是看着锅里的小鸭子慢慢成型,小声说:“那你的病,什么时候能好呀?”
寒凌夜一愣:“我没病。”
“你有。”苏婉糖很肯定地说,“刘姨说,你晚上都不睡觉,在门口坐着,不睡觉就是生病了。”
她从凳子上跳下来,走到他身边,拉了拉他的衣角。
“寒凌夜,你也要治病。”
他低头,看着女孩清澈的眼睛,里面映出他自己的影子。
他忽然觉得,自己确实病了。
这十三年的仇恨,就是他的病。
而她,或许是唯一的解药。
“好。”他听到自己说,“我治。”
就在这时,他放在客厅西装口袋里的那部黑色加密手机,发出了轻微的震动。
他回头看了一眼客厅的方向。
“你看着火,别让它糊了。”他对苏婉糖说。
“嗯!”苏婉糖立刻像接到了什么重要任务,踮起脚尖,认真地盯着平底锅。
寒凌夜快步走到客厅,拿出手机。
是曹兴杰。
他走到通往花园的落地窗边,按下了接听键。
“爷。”曹兴杰的声音压得很低。
“张唯已经行动了,她通过关系联系上了老宅的管家,预约了明天上午,说是要为老爷子做一次全面的心理健康评估。”
“很好。”寒凌夜看着厨房里那个小小的身影,声音冷了下来。
一切都在按他的剧本走。
“还有一件事,”曹兴杰的语气变得凝重。
“宋凛那边……我们的人跟丢了,他从诊所的监控死角离开后,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所有的追踪信号都中断了。”
“A市所有的出入境口岸都没有他的记录,这个人……就这么凭空消失了。”
消失了?
寒凌夜的指节收紧。
宋凛这种疯子,沉默,往往比叫嚣更可怕。
这意味着,他在酝酿着更疯狂的下一步。
“继续查,把十三年前后,所有和孙家、和我父亲技术团队有关的人,全部再筛一遍,挖地三尺也要把人找出来。”
“是!”
“寒凌夜!”
厨房里传来苏婉糖一声惊呼。
“面糊糊要流出来了!”
寒凌夜立刻挂断电话,脸上那层冰霜瞬间消融。
他大步走回厨房,果然看到苏婉糖正手忙脚乱地想扶住那个快要倒掉的面糊碗。
他一把抢过来,看着流了一半在料理台上的面糊,有些哭笑不得。
“不是让你看着火吗?”
“我看了呀,”苏婉糖指了指锅里那个已经有点焦黑的小鸭子,“可是碗它自己要倒的。”
她一脸无辜,好像错的真的是那个碗。
寒凌夜没再说什么,只是拿过抹布,默默地收拾残局。
苏婉糖凑过来,捡起一块滴在台面上的面糊,放进嘴里。
“甜的。”她眼睛弯成了月牙。
新的小鸭子松饼很快出锅了。
这一次,金黄金黄的,很漂亮。
两人坐在餐桌前,苏婉糖小口小口地吃着,吃得心满意足。
寒凌夜没吃,只是看着她。
“你不吃吗?”苏婉糖把一块松饼递到他嘴边。
寒凌夜张嘴咬了一口。
很甜。
他把那只兔子玩偶从公文包里拿出来,放在桌上。
苏婉糖看到小兔子,高兴地把它抱进怀里,跟它小声说着悄悄话。
忽然,她抬起头,对寒凌夜说:
“小兔子说,它今天也去打坏蛋了。”
寒凌夜的心被轻轻撞了一下。
苏婉糖抱着兔子,模仿着兔子的口吻,用一种奇怪的调子说:
“它说,那个坏蛋哭了,哭得好大声。”
她说完,又变回自己的声音,好奇地问寒凌夜:“寒凌夜,坏蛋为什么会哭呀?”
寒凌夜看着她,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他无法向她解释,绝望和恐惧,也会让人流泪。
就在他沉默的时候,刘姨拿着一个平板电脑,脸色苍白地快步走了过来,脚步声都带着慌乱。
“先生……老宅那边……”
寒凌夜的视线落在平板上。
屏幕上,是老宅书房的实时监控画面。
他的爷爷寒振国,正坐在那张他坐了五十年的紫檀木大班椅上。
而在他对面,一个本不该出现在那里的人,正悠闲地端着一杯茶,脸上带着熟悉的,令人作呕的微笑。
是宋凛。
他竟然,就这么堂而皇之地,坐在了寒家的心脏里。
而寒振国的脸上,没有愤怒,没有惊讶,只有一种近乎认命的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