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被尘封了十三年的记忆,比寒振国亲口承认的任何事,都让他感到彻骨的寒冷。
原来,他不是旁观者,他是亲历者。
不是听了一个故事,而是被迫回忆起了一场谋杀的现场。
而凶手之一,就坐在他身边。
他以为的保护,不过是更深一层的欺骗和利用。
将他这个唯一的目击证人,变成了什么都不知道的傻子。
喉咙里一阵干呕,胃里翻江倒海。
他痛恨寒振国的冷血,痛恨宋凛的疯狂,更痛恨自己。
痛恨这个被蒙在鼓里,甚至一度对那个刽子手心存敬爱的自己。
身边的苏婉糖动了动,小动物似的,往他身边蹭了蹭,温热的脸颊贴上他的手臂。
“寒凌夜……”她含糊不清地嘟囔,带着刚睡醒的鼻音。
寒凌夜身体猛地一颤,所有翻涌的黑色情绪,都在听到她声音的这一刻,被强行压了下去。
他低头,看着她毛茸茸的头顶,看着她毫无防备的睡颜。
这张干净的,不染一丝尘埃的脸,是他如今唯一能抓住的东西。
“我在。”他开口,声音沙哑得不像话。
苏婉糖缓缓睁开眼,长长的睫毛扇动几下,还有些迷糊。
她看到坐在床边的寒凌夜,看到他布满血丝的眼睛和苍白的嘴唇,睡意一下子跑光了。
撑着身子坐起来,伸出小手,轻轻碰了碰他的脸。
“你没睡觉吗?”她问,语气里是显而易见的担心,“你又做噩梦了?”
寒凌夜抓住她微凉的小手,贴在自己脸上,用力地汲取着那一点点暖意。
噩梦?
他的人生,就是一场醒不来的噩梦。
“没有。”摇摇头,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一点,“只是在想事情。”
“想事情也不能不睡觉呀,”苏婉糖皱着小鼻子,像个管家婆一样教训他,“刘姨说,不睡觉会变笨的。”
寒凌夜看着她认真的小脸,心口那股尖锐的疼痛稍微缓解了一些。
他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好,听你的,以后都乖乖睡觉。”
苏婉糖这才满意地点点头,又往他怀里缩了缩,打了个小小的哈欠:“我饿了。”
“那你再躺会儿,我去给你做饭。”寒凌夜几乎是立刻答应。
他需要做点什么,任何事都好,只要能让他那根紧绷到快要断裂的神经稍微转移一下注意力。
扶着苏婉糖躺好,替她掖好被角,动作轻柔得好像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闭上眼睛,一会儿做好了喊你。”
离开卧室,关上门,隔绝了那片唯一的温暖。
寒凌夜脸上伪装的平静瞬间崩塌,他靠在门板上,身体顺着门板滑落,最终无力地坐在冰冷的地板上。
红色的外套,诡异的笑容,还有……
还有当时空气中除了血腥味之外的,一股若有似无的香水味。
那味道很特别,十三年了,他竟然还记得。
原来,所谓的催眠,所谓的记忆抹除,根本不是滴水不漏。
那些最深刻的恐惧和画面,只是被埋在了更深的地方。
一有机会,就会疯狂地破土而出。
寒凌夜坐在地上,许久,才拿出手机,拨通了曹兴杰的电话。
电话几乎是秒接。
“爷。”曹兴杰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沉稳。
“帮我查一个人。”寒凌夜的声音很低,压抑着一种即将喷发的火山般的情绪。
“爷,你说。”
“十三年前,和我父亲一起出事的那辆车上,除了他,除了我,还有一个女人。”
电话那头的曹兴杰呼吸一窒,但良好的职业素养让他没有多问一个字。
“一个女人,”寒凌夜重复着,像是在给自己加深印象,“孙家的远房亲戚,当时穿着一件红色的外套。”
“她叫什么名字,长什么样子,我不知道。”
“我只要你把十三年前,孙家所有的远房亲戚,以及和我父亲那个技术团队里所有研究员有关联的女性,全部给我找出来。”
“不管用什么方法,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爷。”曹兴杰立刻应下,“还有别的特征吗?”
特征?
寒凌夜闭上眼。
“她身上,有一种特殊的香水味。”他顿了顿,补充道,“还有,她很可能……在那场车祸里活下来了。”
那个笑容,不像是一个将死之人会有的表情。
挂了电话,寒凌夜坐在地上,直到双腿都开始发麻,才撑着墙壁站起来。
他不能倒下。
宋凛把他父亲的死因,把他母亲的悲剧,血淋淋地撕开给他看,就是想看他崩溃,看他发疯,看他重蹈覆辙。
他偏不。
他不仅要活着,还要好好活着。
还要保护他的糖糖。
寒凌夜走进厨房,开始笨拙地和面粉鸡蛋作斗争。
他必须让自己看起来和往常一样,不能让苏婉糖看出任何不对劲。
半个小时后,他端着一盘卖相依旧不怎么好看,但比之前进步了不少的“小鸭子”松饼回到卧室。
苏婉糖正抱着和云朵在床上打滚,两只小毛球被她揉来揉去,发出哼哼唧唧的声音。
“吃饭了。”寒凌夜把餐盘放在床头柜上。
苏婉糖立刻丢下两只毛茸茸的叛徒,眼睛亮晶晶地看着盘子里的小鸭子。
“哇!今天的小鸭子比昨天的好看!”她捏起一个,毫不吝啬地夸奖。
寒凌夜看着她满足的侧脸,一颗因为仇恨和欺骗而变得冰冷僵硬的心,奇迹般地柔软了一角。
他还有糖糖。
只要她还在,他就没有输。
苏婉糖咬了一大口,腮帮子鼓鼓的,像只小仓鼠。
把剩下的一半举到寒凌夜嘴边:“你也吃,很好吃。”
寒凌夜低头,就着她的手,将那半块松饼吃了下去。
甜的,带着一股鸡蛋的香气。
寒凌夜陪着苏婉糖吃完早餐,又陪她玩了一会儿游戏,手机始终被他调成静音,放在口袋里,像一颗定时炸弹。
终于,等苏婉糖玩累了,抱着小狗又睡着了,他才轻手轻脚地走出房间。
刚关上门,手机就震动了一下。
是曹兴杰发来的加密信息。
他点开,只有短短两行字。
【爷,十三年前警方的事故报告里,车内记录的乘员只有两人,您的父亲,以及当时未成年的您。】
【没有第三个人。】
寒凌夜的瞳孔,在一瞬间缩成了最危险的针尖状。
没有记录。
这意味着,那个女人,从一开始就被从这场意外里摘了出去。
就在这时,手机再次震动。
还是曹兴杰。
【另外,爷,我们查到,当年您父亲技术团队里,确实有一位姓李的研究员。】
【而他的情人,一个叫秦雪的女人,在车祸发生后的第二天,就人间蒸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