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
寒凌夜的目光,缓缓落在那张被他放在金属桌面上的黑白照片。
照片上,母亲笑靥如花,身边的宋凛,目光温柔。
孙家,寒振国。
两笔巨额的匿名捐款,一前一后,都流向了母亲的慈善基金会。
这盘棋,原来从十三年前,就已经布下了。
而他自以为是的执棋人身份,现在看来,可笑至极。
他不过是棋盘上,一颗被蒙在鼓里的棋子。
寒凌夜拿起那张薄薄的照片,指尖的温度似乎都被吸走了。
他将照片重新折叠好,连同那个黄铜机芯,一起放回了音乐盒里。
没有将底板封上,这个盒子,现在是一个证物。
他走出密室,将厚重的门在身后关上,穿过一排排静默的酒架,回到了别墅一楼。
客厅里很安静,电视还开着,屏幕上正放着五颜六色的动画片,声音被调得很小。
苏婉糖没有在看。
她蜷缩在沙发上睡着了,身上盖着一条薄薄的毯子,小小的脸蛋埋在柔软的抱枕里,只露出一个毛茸茸的发顶。
云朵正乖乖地趴在她的脚边,随着她的呼吸,小小的身体也一起一伏。
寒凌夜走过去,拿起遥控器,关掉了电视。
整个世界,瞬间只剩下窗外海浪的声音。
他弯下腰,小心翼翼地把苏婉糖打横抱了起来。
女孩很轻,在他怀里像一团棉花。
她似乎感觉到了熟悉的怀抱,动了动,小脑袋在他胸口蹭了蹭,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睡了过去。
寒凌夜抱着她,一步步走上楼梯。
他的动作很稳,呼吸也很平缓,可只有他自己知道,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冰冷的刀刃上。
宋凛能进来一次,就能进来第二次。
他抱着苏婉糖回到主卧,轻轻地将她放在大床上,拉过被子替她盖好。
刚准备起身,睡梦中的苏婉糖却忽然伸出小手,抓住了他的衣角。
“寒凌夜……”她闭着眼睛,含含糊糊地嘟囔着,“不要走……”
寒凌夜的身体僵了一下。
没有抽回手,而是顺势在床边坐了下来,任由她抓着。
“我不走。”他低声回应,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苏婉糖似乎听到了,嘴角微微翘起一个满足的弧度,抓着他衣角的手也松开了,翻了个身,抱着枕头睡得更沉了。
寒凌夜就这么静静地坐着,看着她的睡颜。
在遇到她之前,他的人生里只有复仇,算计,和无尽的商业斗争,他以为自己早已习惯了这种冰冷的生活。
可是现在,他有了一个会因为他不在身边而感到不安的女孩。
有了一个需要守护的人。
无论是宋凛,还是……寒振国。
谁都不能把她从他身边夺走,谁都不能伤害她。
不知过了多久,寒凌夜才站起身,悄无声息地走进了书房。
他没有开灯,只是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看着窗外漆黑一片的大海。
海面上,月光洒下一片碎银。
他拿出自己的私人手机,调出那个加密的通讯软件,给那个神秘的号码发去了一条新的指令。
“查寒振国。从十三年前到现在,所有的通讯记录,银行流水,名下信托基金的每一笔异动,以及所有的访客记录,特别是与孙家,以及任何和宋凛有关联的人。”
“我要他这十三年来,每一天的行踪。”
发送完毕,他删除了信息。
做完这一切,他并没有感到轻松,反而,一种更深的疲惫,从心底里涌了上来。
爷爷,到底在这场阴谋里,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他回到卧室,没有上床,只是在床边的单人沙发上坐下。
黑暗中,他能清晰地听到苏婉糖均匀的呼吸声。
这声音,像一剂镇定剂,让他翻腾的心绪,勉强平复下来。
他不能乱,一步都不能走错。
宋凛在暗处,像一只潜伏的毒蛇,随时准备给他致命一击。
而寒振国……这条线,更像是一张深不见底的网,将所有人都网罗其中。
他不知道这张网的背后,还藏着什么。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窗外的天色,从墨黑,渐渐变成深蓝,又透出一丝灰白。
放在一旁的手机,极轻微地震动了一下。
寒凌夜立刻拿了起来。
是那个号码发来的一个加密文件,这么快?
他戴上蓝牙耳机,点开了文件。
不是文字,也不是图片。
是一个音频文件,文件名很奇怪,只是一串编号——“档案7b节选”。
寒凌夜的心提了起来,他按下了播放键。
耳机里传来一阵嘈杂的电流声,像是从非常老旧的设备上录下来的。
紧接着,一个苍老但中气十足的声音响了起来,带着不容置喙的命令口吻。
“价钱已经付了,我要你保证,这件事不会有任何手尾留下。”
是寒振国的声音。
虽然比现在要年轻一些,但那股子独断专行的味道,寒凌夜绝不会听错。
寒凌夜的背脊,瞬间绷紧。
录音里沉默了几秒,然后,另一个男人的声音响了起来。
那个声音很年轻,声线平滑,语调里却带着一种玩味的冷意。
“当然,不过,那个孩子……他好像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留着,始终是个麻烦。”
孩子?
寒凌夜的脑子“嗡”的一声。
他想起了十三年前那个雨夜,父亲倒在血泊里,他躲在车后座的缝隙里,浑身发抖……
他看到了那张脸。
耳机里,寒振国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带着一丝不耐烦的狠厉。
“他只是个孩子,能懂什么?过几天就忘了。”
“处理干净你自己的事,他,不用你管。”
录音到这里,戛然而止。
寒凌夜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全身的血液,像是被瞬间冻结了。
那个年轻男人的声音……
虽然他从未听过,但那种独特的,带着冰冷笑意的语调,他能确定,那就是宋凛。
他爷爷,在父亲出事之后,和凶手有过这样一段对话。
处理干净……
所以,父亲的死,他从头到尾都知情。
甚至,他可能……
而自己这个唯一的目击者,之所以能活下来,不是因为凶手心软,也不是因为幸运。
只是因为,他的亲爷爷,认为他“只是个孩子”,会“忘了”。
一股带着腥甜的铁锈味,从喉咙深处涌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