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开始学习插花,并将自己的第一件作品拍照发给昭阳。昭阳发自内心地赞美,母女二人首次在超越日常琐事与过往恩怨的“美”的层面,建立了全新的、温暖的连接。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棂,在昭阳的书桌上投下安静的光斑。她刚结束一段关于《金刚经》的阅读,正准备起身活动,放在桌上的手机屏幕亮了起来,是母亲发来的微信消息。
昭阳的心,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动。以往母亲的来电或信息,多半伴随着生活的琐碎烦恼或对她个人选择的隐忧。她平静地点开消息。
没有文字。
只有一张图片。
图片拍摄得不算专业,光线有些暗,背景是母亲家那张铺着塑料桌布的旧饭桌。但焦点处,却摆放着一个令人眼前一亮的作品——
一个普通的、略显笨拙的粗陶罐里,插着几支姿态各异的枝条。有一枝是后院那棵老梅树疏朗的枯枝,带着一种倔强的线条美;旁边搭配着几茎细长的、不知名的野草,顶端还缀着些毛茸茸的草籽;最点睛的,是两三朵淡紫色的、小小的野菊花,羞涩地藏在枝条间,仿佛在低声诉说着什么。
构图谈不上精妙,色彩也极素净,甚至有些“野趣”过头。但就是这样一件作品,却透着一股生拙而真诚的生气。它不像花店里那些被规训好的花束,更像是在田野间偶然遇见的一隅风景,被母亲小心翼翼地、满怀珍重地“请”回了家。
昭阳怔住了。
她仿佛能看到母亲戴着老花镜,笨拙地拿着剪刀,反复比划着那些从田间地头、墙角屋后寻来的材料;能看到她小心翼翼地将它们插入陶罐,调整角度时那专注而略带紧张的神情;能看到她最终完成后,像献宝一样,用那部旧手机,认真拍下这张照片,犹豫再三,才发给了自己。
一股温热的情感,毫无防备地涌上昭阳的心头,鼻腔微微发酸。
这不再是那个只会围着锅台转、被生活磨去了所有闲情的母亲。这不再是那个只会用焦虑和担忧来表达爱的母亲。
这是一个开始学着用眼睛去发现美,用手去创造美,并愿意将这份美分享给女儿的、崭新的母亲。
昭阳没有丝毫犹豫,立刻拨通了视频通话。
屏幕那端,母亲的脸很快出现,背景正是那张旧饭桌和那瓶插花。她的神情有些忐忑,像交了作业等待老师点评的孩子。
“妈,”昭阳的声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惊喜和赞叹,“这花插得真好看!”
母亲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有些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瞎弄的……跟着电视里学的……都是些不值钱的野草野花……”
“真的很好看!”昭阳打断她,语气真诚而热烈,“您看这梅枝的线条,多有力量!这野菊花点缀得恰到好处,一点都不俗气。妈,您真有眼光!”
她仔细地品评着,不是敷衍的客套,而是真正看到了作品中的用心与美。她甚至指着那几茎毛茸茸的野草说:“这个穗子加得特别好,让整个画面都灵动起来了。”
母亲的脸上渐渐绽开了笑容,那是一种被理解和欣赏后,发自内心的、带着些许羞涩的喜悦。她开始絮絮地说起寻找这些花材的过程——梅枝是在后院修剪时特意留的,野菊是去菜园时在路边看到的,那些草是在河坡上采的……
昭阳安静地听着,不时点头附和。
她们的话题,第一次没有围绕“吃饭了吗”、“工作怎么样”、“什么时候结婚”这些琐碎且容易引发焦虑的内容。她们在讨论线条、色彩、野趣、生机。
她们在谈论美。
在这个层面上,她们跳脱了母女的固定角色,跳脱了过往几十年积累的恩怨与隔阂,像是两个独立的灵魂,在共同欣赏一件美好的事物,分享着彼此对美的感知。
这一刻,昭阳清晰地感受到,一条崭新的、柔软的纽带,正在母女之间悄然建立。它不基于责任,不源于愧疚,不纠缠于过往,而是建立在对生命之美的共同感知与创造之上。
“妈,您以后多插一些,都发给我看。”昭阳笑着说,“下次我回去,跟您一起去采花材。”
“好,好!”母亲连连点头,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来,像盛开的菊花。
挂断视频,昭阳久久地看着手机屏幕上那张插花照片。粗糙的陶罐,寻常的草木,却因母亲那双开始发现美的眼睛和那双愿意创造美的手,而被赋予了全新的生命和意义。
她想起自己修行路上,常常提及的“烦恼即菩提”,转识成智。母亲的转变,不正是活生生的例子吗?她从往日被生活琐事烦恼淹没的状态中,找到了一条通向宁静与喜悦的新路径——通过创造美来安顿身心。
这种转变,比任何言语的说教都更有力量。
母女之间,那份曾经因相互的不解和生活的磨难而变得僵硬的关系,仿佛被这瓶小小的插花,注入了一股清泉,开始变得柔软、鲜活。
昭阳知道,过往的痕迹不会完全消失,未来的摩擦或许也难以避免。但至少,从今天起,她们之间有了一片可以共同休憩、共同成长的“美”的栖息地。
这份通过“美”建立起来的连接,比血缘更自觉,比责任更温暖。
夜色渐浓,昭阳准备休息。然而,一阵急促的拍门声和邻居焦急的呼喊,打破了夜晚的宁静,也将她拉入了另一个需要她稳定存在的现实——
“昭阳!昭阳!快开门!我爹他突然胸口疼得厉害!”
昭阳凝视着屏幕上的插花,心底柔软:真正的和解,往往始于共享一片美的天地。当心灵在创造中相遇,过往的荆棘便悄然让位于共同生长的柔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