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内外交困同时袭来,人便成了自己情绪的囚徒,在无形的漩涡中挣扎,消耗掉最后一丝力气。
昭阳觉得自己像一根被拉到极致的橡皮筋,随时都会“啪”一声断裂。白天在公司发生的一切,如同电影默片,在她脑海里不受控制地循环播放。
张薇那张带着虚伪笑意的脸,在王总面前侃侃而谈。
王总赞许点头的模样。
她自己那懦弱的、不敢发声的沉默。
还有那句言不由衷的“我学到了很多”。
每一个画面,每一句声音,都像带着倒刺的鞭子,反复抽打着她敏感的自尊。愤怒、委屈、不甘、自我怀疑……种种情绪如同沸腾的岩浆,在她胸腔里翻滚、冲撞,找不到出口。
她试图用外婆的那句“应无所住”来安抚自己,可那七个字此刻显得如此苍白无力。她发现自己根本“住”得死死的,被困在白天那个令人窒息的会议室里,困在张薇那得意的眼神里,困在自己那份被窃取的心血里。
“我为什么不敢说?”
“我是不是真的很没用?”
“这份工作还能做下去吗?”
这些问题像一群嗡嗡作响的蚊子,盘旋在她耳边,驱之不散。
而母亲的电话,则像另一块沉重的巨石,轰然砸在她本就岌岌可危的心理防线上。
一千块钱。母亲带着哭腔的诉苦。那个遥远而陌生的“家”里的烦恼。那份她无法推卸、却又感到无比疲惫的责任。
她打开手机银行,看着那个刚刚因为转正而略有增长,却又因为支付房租和承诺给母亲的一千块而即将迅速缩水的数字。一种对未来的恐慌,冰冷地攫住了她的心脏。
合租的公寓里,李莉似乎回来了,在客厅里讲着电话,声音娇嗲,大概是和男朋友。那欢快的声音,像一根根细针,刺破薄薄的墙壁,扎在昭阳的耳膜上。她甚至能清晰地听到李莉用着她买的那款“不太耐用”的纸巾,抽纸时发出的细微声响。
每一件琐事,在此刻都被无限放大,成了压垮她的又一根稻草。
她躺在床上,关掉了灯,希望黑暗能带来片刻的宁静。
可寂静反而让内心的喧嚣更加清晰。
心脏在胸腔里跳得又快又乱,像一面被胡乱敲响的破鼓。太阳穴突突地跳着,带来一阵阵钝痛。身体很疲惫,大脑却异常清醒,甚至可以说是亢奋。
她翻来覆去,床板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每一个姿势都让她感到不适。她试着数羊,一只,两只……数到几十,思绪就又飘回了公司,飘回了母亲的那个电话。
焦虑,像一张无形却密不透风的网,将她牢牢罩住。她感到呼吸困难,胸口发闷,仿佛有什么东西堵在那里。
她坐起身,在黑暗中摸索到水杯,喝了一口已经凉透的白开水。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并未带来丝毫缓解。
她又躺下,睁大眼睛望着天花板。窗外城市的霓虹灯光,透过没有拉严的窗帘缝隙,在天花板上投下一小块变幻不定的、模糊的光斑。那光斑像一只窥探的眼睛,又像她此刻混乱内心的外化投影。
她想起小时候在外婆家,虽然贫寒,但夜晚总是宁静的,伴随着虫鸣和外婆均匀的呼吸声,她总能很快入睡。而现在,在这座繁华都市的中央,在属于自己的一个小小的空间里,她却失去了入睡的能力。
各种念头如同失控的野马,在她脑海里奔腾:
下个月的生活费还够吗?
母亲的这一千块转过去,自己还能撑多久?
张薇下次会不会变本加厉?
王总会怎么看自己这个“懦弱”的新人?
李莉会不会又提出什么让她为难的分摊要求?
……
这些问题没有答案,只是不停地盘旋、交织、放大,消耗着她本就所剩无几的精力和心神。
她感到一种深刻的无力。仿佛自己正身处一个巨大的、无形的漩涡中心,四周是名为“工作”、“家庭”、“人际关系”、“经济压力”的暗流,它们拉扯着她,将她往更深的黑暗里拖拽。她拼命划水,却感觉只是在原地打转,越来越累,离岸边越来越远。
内耗。这个词突然清晰地出现在她脑海里。
原来,这就是内耗。不是与外界敌人的搏斗,而是自己与自己的战争。是情绪、思绪、压力在内心不断发酵、膨胀、相互撕扯,最终将人的精气神一点点耗尽的过程。
她蜷缩起来,把脸埋在枕头里,试图隔绝外界的一切。可内心的风暴,却无法隔绝。
当焦虑成为枕边人,夜晚便成了漫长的刑期。内耗如同无声的沙漏,在每一个辗转反侧的深夜,偷走你所剩无几的能量。
不知道过了多久,窗外的天色似乎透出了一点极微弱的、灰蒙蒙的光。她依然毫无睡意,身体像被掏空了一般,只剩下疲惫和一种近乎麻木的空洞。她挣扎着坐起来,看向窗外,凌晨的城市轮廓在晨曦将至未至的暧昧光线里,显得格外冰冷和陌生。她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这座她曾拼尽全力想要留下的繁华都市,此刻,正以另一种方式吞噬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