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梦想的蓝图化为眼前的实景,震撼与渺小感同时袭来。在这片陌生的繁华里,我既是一粒微尘,也是一颗怀揣无限可能的种子。
火车沉重的喘息声终于彻底停歇。昭阳提着那个与周遭格格不入的旧行李箱,随着汹涌的人流,踉跄地走出了北方大都市的巨大火车站出口。一瞬间,声浪、光浪、热浪,混合着汽车尾气与无数陌生气息,如同实质的海啸,迎面扑来,将她彻底淹没。
高,太高了。那些鳞次栉比的摩天大楼,玻璃幕墙反射着刺目的阳光,像一把把冰冷的、巨大的刀,切割着湛蓝得有些不真实的天穹。路上的车流汇成一条望不到头的、喧闹的金属河流,行人步履匆匆,神色淡漠,仿佛每个人都背负着一个她无法理解的、快速旋转的世界。
她站在人流如织的广场上,紧紧攥着行李箱的拉杆,像一叶突然被抛入狂洋的扁舟,瞬间迷失了方向。口袋里的手帕小包硬硬地硌着她,那是她与过去、与外婆唯一的、脆弱的连接。
“同学,是去x大的吗?”一个穿着志愿者t恤、笑容阳光的男生注意到了她,指了指旁边停着的一辆挂着“x大新生接待”横幅的大巴。
昭阳像抓住救命稻草,连忙点头,用带着浓重口音的、不甚流利的普通话回答:“是,是的。”
坐上宽敞舒适的大巴,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光怪陆离的城市街景,她的心依旧悬在半空,一种深刻的不真实感笼罩着她。这就是她拼尽全力抵达的地方吗?如此庞大,如此喧嚣,如此……冷漠。
大巴驶入x大校门的那一刻,另一种截然不同的震撼,取代了城市的疏离感。
宽阔得能并排行驶四辆汽车的主干道,两旁是遮天蔽日的法国梧桐。远处,是红砖砌成的、爬满常春藤的古老建筑,庄重而典雅;近处,是设计新颖、线条流畅的现代化教学楼和图书馆,玻璃墙体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巨大的草坪像绿色的绒毯,点缀着捧着书漫步或围坐讨论的学生。广播里流淌着轻柔的钢琴曲。
这一切,像一幅精心绘制的画卷,或者说,像陈老师当年描述过的、那个遥远而美好的“知识殿堂”,活生生地展现在她眼前。
她感到一阵眩晕般的激动,心脏在胸腔里雀跃地跳动。这就是大学!这就是她无数次在深夜里梦想的地方!
然而,激动很快被更具体的无所适从冲淡。
报到点人山人海,各个院系的旗帜迎风招展。她笨拙地排队,填写表格,领取资料和宿舍钥匙。周围的新生们,大多由父母陪伴,他们熟练地操作着智能手机导航,轻松地与学长学姐交谈,脸上洋溢着自信和对新环境的好奇。
只有她,形单影只,攥着那张薄薄的报到流程单,像读天书一样努力辨认着上面的指示。
她的宿舍在紫荆公寓,六人间,上床下桌。当她推开宿舍门时,里面已经有两个女孩和她们的家人在了。
一个女孩穿着时髦的连衣裙,正指挥着父母把大大小小的行李箱打开,床上堆满了可爱的毛绒玩具和精致的收纳盒,桌上摆着崭新的笔记本电脑和护肤品。另一个女孩短发利落,父母正帮她安装一个看起来很高端的台灯,床上放着网球拍和吉他。
看到昭阳进来,她们和家人都停下动作,目光落在她身上,以及她手里那个寒酸的旧行李箱上。
“嗨,新室友?”穿连衣裙的女孩笑了笑,目光在她身上快速扫过。
“嗯,你……你们好,我叫昭阳。”她声音不大,带着拘谨。
“我叫苏曼妮,”连衣裙女孩说,又指了指短发女孩,“她是孙薇。”
孙薇对她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昭阳找到靠门那张空着的床位,默默地把行李箱塞到桌子底下。她的全部家当,甚至填不满一个桌斗。与室友们琳琅满目的物品相比,她的角落空荡得刺眼。
苏曼妮的妈妈热情地递过来一个洗好的苹果:“同学,吃个苹果吧,以后你们要一起住四年,互相照顾啊。”
昭阳道了谢,接过苹果,却没有吃,只是小心地放在了空荡荡的桌面上。
下午,她一个人去领了军训服和生活用品。抱着那堆东西走在回宿舍的路上,看着身边擦肩而过的、穿着光鲜、谈笑风生的同龄人,一种熟悉的、在省城高中时曾有过的格格不入感,再次将她紧紧包裹。
这里的一切都太大了,太新了,太丰富了。而她,太小了,太旧了,太贫乏了。
她走到那片着名的、被称为“荷塘月色”的湖边,坐在长椅上。夕阳给湖面、给古老的建筑都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美景如画,她却感到一阵深入骨髓的孤独。
她拿出外婆那个手帕包,轻轻抚摸着里面皱巴巴的纸币和那张写着“吃饱,穿暖”的纸条。
外婆,我到了。这里很好,比我想象的还要好。可是……
她抬起头,望着远处图书馆巨大的玻璃穹顶在夕阳下闪烁着瑰丽的光芒。那里面,该有多少她从未见过的书?这条栽满梧桐的大道,又将通向怎样未知的远方?
渺小感与巨大的希望,像两种矛盾的色彩,在她心中交织、碰撞。
她知道自己依然是一粒微尘。但或许,在这片广阔而丰饶的土地上,微尘也能吸收养分,也能努力生长。
站在梦想的起点,渺小与希望是一体两面。承认自己的微不足道,恰恰是开始拥抱无限可能的第一步。
她站起身,深吸了一口混合着青草与书香的气息,朝着宿舍的方向走去。脚步依旧有些沉重,眼神却不再完全是迷茫。
这个璀璨又冰冷的大都市迷梦刚刚开始,她不知道接下来等待她的是什么,但她知道,她必须走下去。只是,当最初的震撼与新鲜感褪去,当大学生活露出它更真实的、超越成绩排名的竞争面貌时,她这棵来自乡野的幼苗,能否真正在这片看似肥沃实则挑战重重的土地上扎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