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两日平静,一则消息如同投入湖面的巨石,在后宫前朝都掀起了波澜。
楼兰国的使者团,到了。
消息传到阿依娜耳中时,她正在笨拙地练习写字,闻讯笔尖一抖,一大团墨迹污了宣纸。
【楼兰来使?这个时候?怎么会突然派使者来?父王母后之前没传来消息啊……】
【是听说我差点被陷害,来探望?还是……国内出了什么事?】
【不对,心里这股不安的感觉是怎么回事……和那天被窥视的感觉好像……系统?】
【叮——检测到宿主情绪波动。提示:使者团副使库尔班,三日前于京郊驿站秘密会见赵擎心腹幕僚。具体谈话内容因距离过远无法获取,但双方交谈约一炷香时间,幕离去时神色满意。】
【叮——补充提示:使者团正使,您的王叔阿尔斯兰,近半年与国内多位对现行政策不满的贵族往来密切,曾多次酒后抱怨陛下……呃,抱怨您父王过于软弱,应联合他国对抗大晟。】
两条系统提示像冰锥刺入阿依娜脑海,让她瞬间手脚冰凉。
赵擎!果然是赵擎搞的鬼!他竟然把手伸到了楼兰国内,勾结了她的王叔和副使!
他们来干什么?绝对没好事!
阿依娜的心跳得厉害,那股不祥的预感几乎要将她淹没。
按规矩,她作为和亲公主,母国来使,她需在正式朝见后于后宫接待使者中的女眷或亲属。但这次使者团来得突然,且萧衍似乎另有安排,竟传旨让她一同出席前朝的接见宴席。
这不合规矩,但无人敢质疑皇帝的决定。
宴设在太极殿,百官列席,歌舞升平,却暗藏机锋。
阿依娜穿着隆重的楼兰公主服饰,坐在萧衍下首稍远的位置,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她能感受到无数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好奇的、审视的、不屑的,还有……来自使者团方向,那看似热情却暗含算计的。
正使阿尔斯兰王叔,是个大腹便便的中年人,脸上堆着谄媚的笑,对着萧衍极尽歌功颂德之能事。副使库尔班则精瘦许多,眼神闪烁,不时瞥向阿依娜,带着一种让她极不舒服的评估意味。
萧衍高坐龙椅,面色平静地接受着敬酒和赞美,偶尔回应几句,滴水不漏。
酒过三巡,阿尔斯兰王叔终于图穷匕见。他放下酒杯,起身行礼,语气变得“沉痛”而“惶恐”:
「尊敬的大晟皇帝陛下,外臣此次前来,一是为恭贺陛下圣安,瞻仰天朝风采,二来……也是奉我王之命,有一事……不得不冒死禀报陛下!」
殿内丝竹声稍歇,百官的目光都集中过来。
萧衍眉梢微挑,淡淡道:「哦?何事令楼兰王如此为难?」
阿尔斯兰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带着哭腔:「陛下!是我楼兰管教不严,出了不肖女!给天朝蒙羞了!」
阿依娜的心猛地揪紧!来了!
萧衍眼神微冷:「此话何意?」
阿尔斯兰“痛心疾首”地继续道:「陛下,我国近日截获数封密信,竟……竟是与阿依娜公主往来!信中……信中多有对我楼兰现行国策的不满,甚至……甚至怂恿国内某些不安分之辈,暗中积蓄力量,欲借公主在大晟宫内之便,里应外合,行……行那不臣之事啊!」
此言一出,满殿哗然!
「什么?!」
「里应外合?这岂不是通敌叛国?」
「天啊!这楼兰公主竟如此大胆!」
百官议论纷纷,目光如刀般射向阿依娜。
阿依娜脸色煞白,浑身发抖,不是装的,是真的气抖的!她猛地站起来,因为“激动”和“语言不畅”,声音发颤:「胡说!没有!阿依娜……没有!」
【无耻!栽赃!赤裸裸的栽赃!赵擎好毒的手段!竟然买通我的母国使者来陷害我!父王绝对不知情!】
【系统!系统!证据!那密信肯定是假的!快找破绽!】
【叮——紧急分析中……扫描阿尔斯兰呈上的“密信”。】
【材质:产自楼兰但常用于对外贸易的普通莎草纸,墨迹为楼兰常见矿物墨。】
【笔迹:高度模仿宿主笔迹,模仿者右手曾有旧伤,发力处略有凝滞,与宿主日常书写习惯有细微差别(附对比放大图)。】
【内容:提及的所谓“国内不安分之辈”中,有两人已于半年前因意外去世,不可能参与“密谋”。提及的“宫内接应”地点“碧桐院”,实为冷宫废弃院落,无人居住,无法作为接应点。】
【落款时间:所用历法为楼兰旧历,与当前通行历法相差半月,时间对不上。】
一条条破绽被系统罗列出来,清晰无比地涌入阿依娜脑海。
但她不能说!她无法解释自己如何能一眼看穿这些专业伪造的破绽!
副使库尔班此时也上前跪下,双手高举一个托盘,上面放着几封书信:「陛下,此乃截获的密信原件,请陛下过目!公主年幼无知,定是受了身边小人蛊惑,或是……或是思念家乡心切,行差踏错,还请陛下看在两国邦交份上,从轻发落啊!」
他这话看似求情,实则坐实了阿依娜的“罪名”!
赵擎一党的官员立刻纷纷出列:
「陛下!通敌叛国,罪不容赦!应按律严惩!」
「难怪此前公主行为时常诡异,原来包藏祸心!」
「请陛下即刻下令,羁押阿依娜公主,严查其宫内同党!」
局势瞬间对阿依娜极为不利。母国使者亲自出面指控,呈上“铁证”,几乎将她逼入绝境。
萧衍的目光扫过那些“密信”,又看向脸色惨白、摇摇欲坠的阿依娜,最后落在跪在地上、眼神闪烁的阿尔斯兰和库尔班身上。
他的脸色沉静如水,看不出丝毫情绪。
【陛下!信是假的!笔迹是模仿的!死了的人怎么密谋?碧桐院是废院!他们用的历法都不对!】阿依娜在内心疯狂呐喊,急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只能无助地看着萧衍。
萧衍的手指在龙椅扶手上轻轻敲击着,发出规律的轻响,压下了殿内的嘈杂。
他没有看那些信,反而问阿尔斯兰:「截获密信?是何人截获?于何处截获?除了你二人,还有何人经手?」
阿尔斯兰一愣,显然没想到皇帝不先问罪,反而追问这种细节,支吾道:「是……是边境巡逻队截获,经由……经由几位大臣查验……」
「哪几位大臣?」萧衍追问,语气平淡,却带着无形的压力。
「这…………」阿尔斯兰额头冒汗。
萧衍又看向库尔班:「你说公主受小人蛊惑?是何小人?是楼兰人,还是我大晟人?」
库尔班也被问住了,呐呐不敢言。
「你说思念家乡心切便可通敌叛国?」萧衍的声音陡然一厉,「尔等是在质疑朕苛待和亲公主,才逼得她铤而走险吗?」
这一顶大帽子扣下来,阿尔斯兰和库尔班吓得魂飞魄散,连连磕头:「外臣不敢!外臣绝无此意!」
赵擎见状,不得不出列:「陛下,使者或许言语有失,但密信在此,确系实证。为公允起见,应即刻交由翰林院与大理寺,会同笔迹专家及刑名高手共同勘验。在此之前,为防万一,应暂将阿依娜公主看管起来,以免……再生事端。」
这话听起来合情合理,却是要将阿依娜置于被审查的境地,一旦被看管,能做的手脚就太多了。
阿依娜急切地看向萧衍。
萧衍沉默了片刻,目光与阿依娜求助的眼神对上。
【陛下!不要信他们!他们是和赵擎一伙的!信是假的!】她的心声充满了恐慌和信任依赖。
终于,萧衍缓缓开口:「准奏。」
阿依娜的心瞬间沉入谷底,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却听萧衍继续道:「密信交由翰林院、大理寺、御史台三司会审,务必查个水落石出。至于阿依娜公主……」
他顿了顿,在所有人以为他要下令羁押时,说道:「暂且禁足于永乐宫,非朕手谕,任何人不得探视。一应饮食起居,由龙鳞卫接管护卫。」
禁足,但是在自己的宫殿,并由皇帝的亲卫龙鳞卫看守!
这与其说是看管,不如说是一种变相的保护!隔绝了赵擎等人暗中下黑手的可能!
赵擎眉头一皱,显然对这个结果不甚满意,但皇帝金口已开,且理由充分,他暂时无法反驳,只能拱手:「陛下圣明。」
阿尔斯兰和库尔班对视一眼,也只得叩首。
阿依娜提到嗓子眼的心稍稍落回一点,腿一软,差点没站稳,被旁边的宫女扶住。她看向萧衍的眼神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后怕,有委屈,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感激。
【陛下……是信我的吗?他是在保护我?】
萧衍没有再看她,仿佛只是做了一个寻常的决定:「今日宴席到此为止。使者团先行回驿馆休息,待三司查验结果出来,朕自有决断。」
「恭送陛下——」
百官起身行礼。
阿依娜被宫女搀扶着,失魂落魄地离开太极殿。她能感受到身后赵擎那冰冷的目光,以及阿尔斯兰王叔和库尔班副使那虚伪的、得逞的眼神。
回到永乐宫,看着迅速接管了各处关口的龙鳞卫,阿依娜才真正松了一口气,随之而来的是巨大的愤怒和委屈。
她扑到软榻上,将脸埋进锦被里,肩膀微微抖动。
【赵擎!阿尔斯兰!库尔班!你们等着!还有系统提到的那个模仿笔迹的!右手有旧伤是吧!别让我找到你!】
【父王……您知道您信任的王弟和臣子,正在勾结敌国重臣,要置您的女儿于死地吗?】
【陛下……您刚才,是真的信我吗?】
此刻,御书房内。
萧衍面前站着龙鳞卫指挥使和一位须发皆白、眼神锐利的老者(大理寺卿)。
「陛下,那些密信……」大理寺卿迟疑道。
「假的。」萧衍斩钉截铁,语气冰冷。
两人皆是一惊。
「陛下如何得知?」
萧衍自然不会说是因为听到了某人的心声清单式吐槽,他只淡淡道:「破绽太多了。楼兰旧历?半年前已死之人?碧桐院?赵擎找的人,做事也不够周密。」
龙鳞卫指挥使低声道:「陛下圣明。那两位楼兰使者……」
「盯紧他们和赵擎的一切接触。还有,」萧衍眼中闪过寒光,「立刻派人,去给朕查清楚,楼兰国内,最近到底是谁不安分!模仿笔迹之人,右手有旧伤的,给朕揪出来!」
「是!」
两人领命而去。
萧衍走到窗边,看着永乐宫的方向,目光深沉。
「阿依娜……」他低声自语,「这次,朕看你如何‘无意’地,再给朕指条明路……」
他知道,这场风波才刚刚开始。赵擎此举,一石二鸟,既能除掉阿依娜,又能再次挑起对楼兰的事端。
而他,绝不会让其得逞。
被变相保护起来的阿依娜,此刻正擦干眼泪,盘腿坐在床上,面前铺着纸笔。
【系统,把所有破绽再给我详细列一遍!那个模仿笔迹的人,范围能缩小吗?右手旧伤,可能是怎么伤的?常用的写字的人……】
【还有,阿尔斯兰王叔和库尔班,他们除了见赵擎的人,在楼兰国内还和谁接触频繁?有没有什么把柄?】
她目光灼灼,充满了斗志。
想用母国的刀来杀她?那她就先把这把刀掰断!
禁足?正好!关起门来,好好吃个瓜!吃个能翻盘的大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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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