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依娜低眉顺眼地跟在萧衍身后,一步步走向那象征着大晟王朝最高权力中心的御书房。
她的心跳得飞快,几乎要撞破胸腔。
【完了完了完了……刚才是不是太冲动了?那个李侍郎看起来要吃了我的样子……赵擎的眼神也好可怕……萧衍他……他到底信了多少?他会不会觉得我真的在妖言惑众?】
走在前面的萧衍脚步稳健,背影挺拔如山岳,让人看不出丝毫情绪。但阿依娜的心声却一字不落地钻进他耳朵里,让他心底那股因军饷贪墨和杀良冒功而燃起的滔天怒火,奇异地掺杂进一丝难以言喻的无奈和……想笑?
妖言惑众?确实挺“妖”的。但这“惑众”,却惑得恰到好处,帮了他大忙。
御书房的门被太监无声地推开又关上,将外界的一切窥探隔绝在外。室内只剩下他们两人,以及弥漫着的淡淡龙涎香气。
萧衍走到宽大的书案后坐下,并未立刻开口,只是用那双深邃如寒潭的眸子,静静地看着她。
压力无声无息地弥漫开来。
阿依娜跪伏在地,用最谦卑的姿态,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颤抖:「陛下……恕罪……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害怕……他说要打楼兰……我……」
她语无伦次,完美扮演着一个因害怕战争而口不择言、闯下大祸的异国公主。
萧衍的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发出规律的轻响,每一声都像是敲在阿依娜的心尖上。
「害怕?」他终于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审视,「朕看你在朝堂上,指认李侍郎的时候,倒是勇敢得很。」
【能不勇敢吗?再不出声我家都没了!系统给的瓜再猛一点,我还能更勇敢!】阿依娜内心咆哮,表面却瑟缩得更厉害,眼泪说来就来,啪嗒啪嗒砸在光洁的金砖地面上。
「我……我不知道……我就是感觉……他很坏……他身上有不好的东西……很多钱……很多血的味道……」她努力回忆着系统灌输信息时的那种直观感受,并用最朴素的言语描述出来,「我们草原上……老人说……做了坏事的人……身上会有味道……藏不住的……」
她仰起脸,泪眼婆娑,带着一种近乎天真的困惑:「陛下……您……闻不到吗?」
萧衍:「……」
他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接话。闻?他怎么闻?他又没有她那“妖孽”般的本事!
他深吸一口气,决定不再绕圈子。跟这个看似懵懂、实则满肚子“瓜”的小妖精说话,直来直去或许更有效。
「你今日所言,虽是无心,却帮了朕一个大忙。」萧衍缓缓道,目光紧锁着她,「李崇是否真的贪墨军饷、杀良冒功,朕自会查清。若属实,你便是立功。」
阿依娜眼睛微微一亮,但又迅速黯淡下去,小声嗫嚅:「那……不打楼兰了,可以吗?」
【核心诉求!重点!快答应!快答应啊!】
萧衍看着她那充满希冀又小心翼翼的眼神,心中某处微微一动。他想起她孤身一人远嫁异国,在深宫中如履薄冰,所求不过母国平安。
「出兵之事,暂且搁置。」他没有把话说死,但目前的局面,搁置已是最大的胜利,「但最终如何,需看查证结果,以及楼兰日后是否安分守己。」
「楼兰很安分!一直都很安分!」阿依娜急忙保证,脑袋点得像小鸡啄米,「都是坏人……诬陷!」
【对!都是赵擎和李崇那些大坏蛋搞的鬼!陛下您快把他们统统抓起来!】
萧衍眼底掠过一丝笑意,但很快掩去。他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带着一种诱哄般的语气:「丽妃,你告诉朕,除了‘感觉’和‘味道’,你还……‘看’到了什么?或者‘听’到了什么?关于李崇,或者……其他人?」
来了来了!终极审问来了!
阿依娜头皮一麻,大脑飞速运转。
【系统系统!救命!皇帝问我怎么知道的了!我该怎么编?在线等挺急的!】
【叮——宿主可自行发挥。建议维持‘直觉敏锐’、‘能感知善恶’的懵懂人设。】系统毫无帮助地回应。
阿依娜心里把不靠谱的系统骂了一百遍,脸上却努力维持着茫然和努力回忆的表情。
「看到的……听到的?」她歪着头,皱紧眉头,仿佛在很用力地想,「就是……他说话的时候……心里很吵……很乱……有很多金银碰撞的声音……还有很多人在哭……在喊冤枉……」
她一边说,一边偷偷观察萧衍的表情,见他似乎没有立刻斥责为荒谬,便壮着胆子继续瞎编:「就像……就像看皮影戏……但是是声音的皮影戏……影子在他心里乱晃……」
这个比喻堪称诡异,但却奇异地贴合了萧衍能“听到”她心声的诡异体验。他若有所思。
莫非,这并非妖法,而是某种罕见的天赋异禀?能窥见人心阴暗?感知因果业力?西域之地,神秘莫测,或许真有此类奇人异事?
这个解释,似乎比“妖孽”更能让他接受。
他不再追问细节,怕吓到她,反而断了这条神奇的“情报线”。
「朕知道了。」萧衍靠回椅背,语气缓和了些许,「今日之事,朕不会追究你的失仪之罪。你……做得很好。」
阿依娜瞬间松了一口气,差点软倒在地。
【过关了过关了!吓死宝宝了!】
「谢陛下恩典!」她赶紧磕头。
「不过,」萧衍话锋一转,语气变得严肃,「今日你出头,已然得罪了赵擎一党。日后在宫中,务必更加谨言慎行,无事不要轻易离开长春宫(她的寝宫)。若有任何……‘不寻常的感觉’,或是遇到危险,可立刻让人来报与朕知,明白吗?」
这几乎是明示的维护和允许她“打小报告”了。
阿依娜愣了一下,心头涌上一丝奇异的暖流。
【他……这是在关心我?警告我?还是……只是想继续利用我的‘感觉’?】
「明、明白了。」她低声应道。
「好了,你退下吧。今日受了惊吓,回去好生休息。」萧衍挥挥手,目光重新落回奏折上,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对话从未发生。
阿依娜如蒙大赦,行礼后,几乎是同手同脚地退出了御书房。
直到走出很远,被外面微凉的风一吹,她才感觉自己活了过来。
【天哪……跟皇帝说话比上朝还累……心脏都快停了……不过,总算暂时保住楼兰了!系统,记你一大功!虽然关键时刻老是掉链子!】
【叮——宿主成功化解母国危机,间接推动惩治贪官,奖励‘语言精通点*1’,‘危机预感’(被动,小幅提升对临近危险的直觉警觉)已发放。】
【哇!奖励!这个好!危机预感?是不是下次有人给我下毒我能提前知道了?】
她这边正为收获而欣喜,却不知,一场因她而起的风暴,正在后宫悄然酝酿。
长春宫,林贵妃处。
「哐当——」
一套上好的汝窑茶具被狠狠掼在地上,摔得粉碎。
林贵妃胸口剧烈起伏,艳丽的脸庞因愤怒而扭曲,再无平日的雍容华贵。
「废物!赵擎也是个废物!连个小小的楼兰都搞不定!竟然还被那个小贱人当朝搅局!」她尖利的声音在殿内回荡,吓得殿内宫女太监跪了一地,噤若寒蝉。
心腹大宫女翡翠小心翼翼地劝道:「娘娘息怒,陛下只是暂缓出兵,并未完全否决。何况,那丽妃今日言行无状,已然惹得朝臣非议……」
「非议?非议有什么用!」林贵妃猛地转身,长长的指甲几乎戳到翡翠脸上,「陛下最后看她的眼神你看到了吗?非但没有怪罪,竟然还带着她去了御书房!那个小贱人,仗着有几分异域姿色,不知道用了什么狐媚手段蛊惑陛下!」
她越想越气,越想越慌。陛下近年来对她虽不算极宠,但也给予贵妃尊荣。可这个丽妃出现后,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陛下开始关注那个小贱人,今天甚至明显维护了她!
这让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威胁。
「赵擎在朝堂上失利,必然暂时蛰伏。本宫绝不能坐视那个贱人趁势而起!」林贵妃眼中闪过狠毒的光芒,「必须在她彻底迷惑陛下之前,把她除掉!」
翡翠压低声音:「娘娘,那丽妃如今看来邪门得很,似乎真有几分古怪感应之力,我们是否从长计议……」
「感应?本宫看是装神弄鬼!」林贵妃冷笑,「就算她真有点邪门,难道还能挡得住宫里的规矩和算计不成?」
她踱步片刻,脑中飞速旋转着各种阴毒计策。
下毒?上次在饮食里做手脚,那贱人似乎运气极好地避开了。而且经过今日之事,长春宫的饮食看守必定更加严密。
栽赃陷害?用什么罪名?巫蛊?偷窃?
忽然,她停下脚步,嘴角勾起一抹恶毒的笑容。
「本宫记得,再过几日,便是太后娘娘礼佛的日子,各宫需送上手抄的佛经以表孝心,是吗?」
翡翠一愣,连忙点头:「是,娘娘。这是宫里的老规矩了。」
「很好。」林贵妃的笑容越发深邃,「丽妃来自西域,不通文墨,更不擅我朝书法。她那份佛经,定然是交由宫人代笔,或者……胡乱应付。」
她走到梳妆台前,打开一个隐秘的抽屉,取出一个小小的、散发着奇异腻香的胭脂盒。
「这盒‘朱颜醉’,是本宫入宫时,家里特意寻来的好东西。无色无味,单独使用并无异常,但若遇上特制的紫金檀香……」她轻轻抚摸着胭脂盒,如同抚摸情人的脸庞,语气却冰冷如毒蛇,「便会慢慢渗入肌理,让人肌肤溃烂,尤其是一双玉手,会变得丑陋不堪,再无抚琴弄墨的可能。」
翡翠倒吸一口凉气:「娘娘,您是想……」
「本宫什么都不想做。」林贵妃将胭脂盒递给翡翠,笑容甜美却令人毛骨悚然,「本宫只是体恤丽妃妹妹书写困难,特意将这盒难得的西域进贡胭脂赏赐给她,让她润泽玉手,好好抄写佛经,以表对太后的一片孝心。」
「至于太后宫中的紫金檀香……那可是太后娘娘多年礼佛的习惯,谁也改变不了,不是吗?」
翡翠瞬间明白了主人的毒计,身体微微发抖,不是害怕,而是兴奋。
「娘娘英明!此计甚妙!届时丽妃双手尽毁,乃是她自己用了不明来路的胭脂,冲撞了太后宫中的佛香所致!与娘娘毫无干系!她甚至无法再书写辩解,只能哑巴吃黄连!陛下就算疑心,也查无实据!」
「哼,」林贵妃满意地哼了一声,「一个双手尽毁、容貌受损的妖女,本宫倒要看看,陛下还会不会多看她一眼!去,找个机灵点的、不起眼的小太监,把这盒胭脂,‘好好’地赏给长春宫的那位!」
「是!奴婢这就去办!」翡翠接过那盒沉甸甸的毒药,小心翼翼地退了下去。
林贵妃看着窗外,仿佛已经看到了阿依娜双手溃烂、痛苦哀嚎的模样,脸上露出了畅快而残忍的笑容。
「楼兰公主?呵,本宫要让你知道,这大晟后宫,谁才是真正的主人!」
而刚刚回到长春宫,还沉浸在化解一场国难和获得系统奖励的小小喜悦中的阿依娜,对这场即将降临的、针对她双手的恶毒阴谋,还一无所知。
【危机预感】技能安静地潜伏着,尚未触发。
风暴前的宁静,往往最为致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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