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内,落针可闻。
萧衍那句“朕,要亲自问话”如同惊雷,炸得赵擎脸色青白交加,也让我悬到嗓子眼的心,稍稍回落了一点点。
只有一点点。因为我知道,赵擎这头老狐狸,绝不会坐以待毙。
「陛下!」赵擎强压下惊惶,试图做最后的挣扎,「王卓乃是此案关键人证,为防其同党灭口或再次蛊惑,应由刑部或大理寺派专员……」
「就在这儿问。」萧衍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他冷冷瞥了赵擎一眼,「李德全,没听到朕的话?」
大太监李德全一个激灵,立刻躬身:「老奴遵旨!」他转身快步而出,亲自带人去提王卓。
等待的时间变得格外漫长。那盆被点名的“紫玉罗兰”依旧散发着幽香,只是此刻,这香气在众人闻来,已带上了几分诡异和毒辣。林贵妃脸色煞白,指尖紧紧掐着帕子,不时偷瞄赵擎,又飞快地低下头,再不复之前的温婉从容。
萧衍不再说话,只是用手指有节奏地轻叩着龙椅扶手,目光低垂,仿佛在审视御案上的纹路。但我知道,他此刻的沉默,比任何疾言厉色都更具压迫感。他在给赵擎施加心理压力,也在等待。
【滴!检测到赵擎心率过快,肾上腺素飙升。他正在脑中急速思考对策:一、若王卓顶不住压力翻供,如何撇清关系?二、若假山证据被找到,如何解释?三、是否要启动备用计划,牺牲林贵妃或崔琰?】
【备用计划:若事不可为,立刻派人毒杀崔琰灭口,并制造其‘羞愧自尽’假象。同时让林贵妃一口咬定花卉只是无心之失,所有罪责推给已死的崔琰和‘畏罪自尽’的王卓。】
毒辣!真是毒辣!我听得心底发寒。这些权贵视人命如草芥,随时可以舍弃。
不行,绝不能让他们得逞!
我依旧跪着,但稍微调整了一下姿势,显得更加柔弱无助,仿佛随时会晕过去。眼睛却像受惊的小鹿,怯生生地、不安地四处张望,最后“无意”间落在了赵擎那微微颤抖的藏青色官袍袖口上。
我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奇又害怕的事情,极小幅度地缩了缩脖子,用气音喃喃,仿佛在自言自语,又足够让离我不远、听力极佳的萧衍听到:
「……抖…袖子…在抖……楼兰…草原上的兔子…害怕时…也这样……」
我的声音微弱,还带着浓重的异域口音和哭腔,在这死寂的殿中,却清晰得诡异。
几位宗室亲王和重臣的目光下意识地顺着我的视线,聚焦到了赵擎的袖口。
赵擎猛地一僵,瞬间攥紧了拳头,将袖子绷紧,怒目瞪向我:「妖女!你又在胡言乱语什么!」
「赵爱卿,」萧衍终于抬起眼,目光幽深,「公主受惊过度,语无伦次而已。你……很热吗?何以汗出如浆,连袖口都在震颤?」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比任何指责都更让赵擎难堪。他那是气的、怕的!可皇帝偏偏用“热”来解释,简直是把他的失态摊开在了所有人面前。
赵擎的脸瞬间涨成猪肝色,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脚步声和甲胄摩擦声。李德全回来了,身后两名御前侍卫押着一人,正是侍卫副统领王卓。他官袍凌乱,发髻歪斜,脸上还带着伤痕,显然之前已经受过“招待”,眼神惶恐绝望,却又带着一丝死寂。
「陛下,王卓带到。」
王卓被按着跪倒在地,头深深埋下。
「王卓,」萧衍开口,声音平缓却带着无形的威压,「赵尚书指控你,受阿依娜公主蛊惑,为其传递密信出宫,通敌叛国。你有何话说?」
王卓身体一颤,伏地不语。
赵擎立刻抢话:「陛下!证据确凿,王卓也已画押招认!此等叛国之徒,何必再多问?应即刻……」
「赵爱卿,」萧衍打断他,语气微冷,「朕在问话。」
赵擎的话噎在喉咙里,脸色更加难看。
萧衍不再看他,目光锁定王卓:「王卓,朕再问你一次。你所言所行,是受人指使,还是确有此事?你想清楚再答。你的母亲……朕已派人去接。」
最后那句话,如同最后一根稻草,瞬间压垮了王卓!
他猛地抬起头,眼中爆发出强烈的求生欲,嘶声道:「陛下!陛下饶命!罪臣冤枉!罪臣是受人胁迫!是兵部尚书赵擎!是他指使罪臣陷害公主!是他用罪臣母亲的性命逼罪臣做的伪证啊陛下!」
「胡说!」赵擎暴跳如雷,指着王卓大骂,「你这背主忘义之徒!竟敢血口喷人!陛下,此人之言绝不可信!」
「陛下!」王卓涕泪横流,磕头如捣蒜,「罪臣所言句句属实!赵擎承诺事成后给罪臣母亲千年人参续命,并将罪臣家人安置京外!那根人参的礼盒底层,还藏有赵擎的手令残片,上有‘事成,处理干净’字样!罪臣害怕,将残片藏于御花园西北角假山第三洞穴之中!陛下可派人去取!一验便知!」
这一切,与系统之前提供的信息完全吻合!
殿内一片哗然!所有目光都聚焦在赵擎身上。
赵擎气得浑身发抖,目眦欲裂:「荒唐!荒谬!此乃彻头彻尾的诬陷!陛下,这定是这妖女与王卓串通好的!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是不是诬陷,一查便知。」萧衍的声音冷得像冰,「李德全,派人去假山。」
「是!」李德全再次领命而去。
等待再次降临。但这一次,气氛完全不同了。赵擎孤立地站在那里,周围的大臣们下意识地与他拉开了距离。林贵妃更是面无人色,几乎站立不稳。
很快,李德全去而复返,手中捧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小块边缘焦黑、似乎被烧过的绢布残片,上面依稀可见几个字。
「陛下,在所述位置找到了此物。看守假山的小太监说,半个时辰前,曾见赵尚书府上的管家在附近出现过,形色匆忙。」
萧衍拿起那块残片,仔细看了看。上面的字迹,他认得。
「赵爱卿,」他缓缓抬起眼,将残片示于众人,「这‘事成,处理干净’……作何解释?」
铁证如山!
赵擎踉跄一步,脸上血色尽褪,嘴唇哆嗦着,却再也说不出辩解的话。那字迹,确是他的无疑!他千算万算,没算到王卓这个他眼中的蝼蚁,竟敢藏下证据,更没算到皇帝竟能如此精准地找到它!
「至于这盆花,」萧衍的目光转向那盆紫玉罗兰,太医正此时也已赶到,正在小心翼翼地查验,「太医正,如何?」
太医正拈起一点花瓣粉末仔细嗅闻,又用银针试探,脸色凝重:「回陛下,此花花瓣经特殊手法炮制,香气本身无毒,但若与另一种名为‘梦罗散’的药物混合,则会令人产生幻觉,精神松懈,易于操控。长期嗅闻,亦会损伤神智!」
所有人的目光又唰地一下投向林贵妃。
林贵妃腿一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哭喊道:「陛下!臣妾不知!臣妾真的不知啊!臣妾只是觉得此花稀罕,香气特别,想献给陛下赏玩……臣妾是冤枉的!定是有人借臣妾之手……陛下明鉴啊!」
她哭得梨花带雨,试图去抱萧衍的腿,被萧衍冷漠地避开。
「冤枉?」萧衍冷笑一声,「李德全,搜林贵妃的身。」
「遵旨!」
两个嬷嬷上前,不顾林贵妃的哭喊挣扎,很快从她的袖袋中摸出一个用丝绢包裹的小巧纸包。
太医正接过,打开一看,神色大变:「陛下,正是此物!这就是梦罗散!」
「你还有何话可说?」萧衍看着林贵妃,眼神冰冷彻骨。
林贵妃瘫软在地,面如死灰,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萧衍缓缓站起身,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在面如土色、呆若木鸡的赵擎身上。
「兵部尚书赵擎,勾结宫妃,构陷和亲公主,伪造证据,欺君罔上!其心可诛!其行可鄙!」
「来人!」萧衍的声音陡然凌厉,带着帝王的雷霆之怒,「剥去赵擎官服顶戴,打入天牢,严加看管!没有朕的手谕,任何人不得探视!」
「林氏,心肠歹毒,谋害君上,即日起废黜贵妃之位,打入冷宫,听后发落!」
「侍卫副统领王卓,虽受人胁迫,但身为朝廷命官,不能坚守节操,助纣为虐,杖责一百,革去官职,其家眷……逐出京城,永不录用。」
「涉案一干人等,全部收押,由大理寺、刑部、御史台三司会审,给朕彻查到底!」
御林军应声而入,毫不客气地将瘫软的赵擎和哭嚎的林贵妃拖了下去。王卓也被带下去行刑。
刚才还气势汹汹的赵党成员,此刻个个面如筛糠,跪地不起,连声高呼「陛下圣明」。
一场惊天危机,就在这接连的反转中,被萧衍以雷霆手段骤然化解!
我跪在地上,看着这戏剧性的一幕,心中百感交集。劫后余生的庆幸,对萧衍手段的敬畏,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交织在一起。
殿内终于暂时安静下来。
萧衍深吸一口气,揉了揉眉心,似乎也耗费了极大的心神。他挥挥手,让那些战战兢兢的宗室和重臣们都退下。
众人如蒙大赦,慌忙行礼退了出去,生怕走慢一步就被牵连。
最后,御书房内,只剩下我,还跪在原地,以及高踞龙椅之上的萧衍。
他沉默了片刻,目光落在我身上,深邃难辨。
我低着头,不敢看他,心脏又开始不争气地狂跳。他会怎么对我?虽然危机解除,但我刚才那近乎“妖异”的提示,他会如何想?
良久,我听到他起身,脚步声缓缓靠近。
明黄色的龙袍下摆停在我的眼前。
「起来吧。」他的声音响起,褪去了之前的冰冷凌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或者说,是别的什么。
我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试图站起来。但跪得太久,腿早已麻木酸痛,身子一歪,就要摔倒。
一只有力的大手及时扶住了我的胳膊。
那手掌的温度,透过薄薄的衣料传来,烫得我微微一颤。
我站稳身体,慌忙想要抽回手,却被他稍稍用力握住。
他低下头,凑近了一些,用一种极低、只有我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缓缓问道:
「阿依娜,」
「告诉朕,」
「你家乡那种……让牛羊跳舞死掉的‘魔鬼的诱惑’……」
「究竟是什么草?」
我的呼吸猛地一窒,抬起头,猝不及防地撞入他那双仿佛能看透一切的深邃眼眸中。
他……果然起了疑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