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高强度单向玻璃,在病房光洁的地板上切割出锐利的几何光斑。
消毒水的气味顽固地盘踞在空气里,与生命监测仪规律的“嘀嘀”声缠绕在一起,构成医院特有的冰冷韵律。
雷蒙德·阿瑞斯缓缓睁开眼。
熔金般的狮瞳先是映出病房纯白的天花板,意识如同沉船般艰难浮出水面。
全身的骨头缝都在叫嚣,胸腹间的伤口传来闷钝的痛感,提醒着他那场惨烈的败仗和濒死的体验。
但奇异的是,那股如同跗骨之蛆、时刻啃噬着他神经的阴冷秽气感,似乎淡去了许多。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久违的、疲惫却轻快的暖意。
他试着动了动手指。
能动了。
巨大的、覆盖着薄薄一层金色汗毛的手掌,撑住了身下柔软的医疗床。
三米高的魁梧身躯,如同沉睡的远古巨兽苏醒,带着金属支架细微的呻吟,一寸寸地离开了支撑他三天的床铺。
双脚触及冰凉的地板,带来一阵微弱的眩晕感,
他不得不伸出另一只大手,紧紧扶住床边闪烁着幽蓝微光的合金护栏。
“呼……”
他低低地喘息一声,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顺着刚硬的脸部线条滑下。
虚弱感如同无形的枷锁,束缚着这具曾令虫族闻风丧胆的躯体。
这感觉陌生又憋屈。
就在这时,一种极其细微的、带着某种规律性的窸窣声,如同投入静水的小石子,引起了他的注意。
他循声望去。
病房靠窗的角落,那张宽大的、铺着厚厚软垫的医疗陪护椅上,一个小小的身影蜷缩在那里。
云澈。
她似乎还沉在梦里,身上那件崭新但依旧显得宽大的“星际版”小号道袍(防弹纤维材质,袖口领口绣着低调的银色暗纹),下摆随意地搭在椅垫上。
一个啃得只剩下小半截、边缘布满清晰细密牙印的虫族腿骨,
被她无意识地抱在怀里,像抱着一个奇特的安抚玩具。
小脸埋在道袍柔软的立领里,只露出光洁的额头和几缕散乱的黑发。
伴随着她平稳悠长的呼吸,那截坚硬的腿骨随着她胸腔的起伏,
在椅垫上极其轻微地摩擦着,发出“窸窣…窸窣…”的声响。
雷蒙德的目光落在云澈身上,眼底深处翻涌的复杂情绪——
战场惨败的沉痛、军部质询的憋闷、
被小女孩所救的荒谬感——如同退潮般缓缓平息,被一种更加陌生、更加柔软的东西取代。
这孩子……救了他的命。
以一种他至今无法理解的方式。
还像个不知危险为何物的小动物,在他的病房里睡得如此安稳,抱着虫族的骨头当抱枕……
一种笨拙的、近乎生疏的暖流,悄然淌过雷蒙德那颗在铁血硝烟中淬炼了近百年的心脏。
他需要做点什么。
表达谢意?
或者……
尽一个“监护人”的义务?
哪怕只是极其初步的。
他想起了林恩副官昨天小心翼翼提过一嘴的话:
“……艾伦管家说,云澈小姐似乎……很喜欢吃甜食?尤其是那种高能量的军用糖果?当然,营养师建议严格控制,担心蛀牙……”
甜食?
雷蒙德的视线下意识地扫过病房。
冰冷的医疗仪器、无菌的白色、功能性的金属……
这里干净得像一个巨大的金属盒子,连空气都过滤得没有一丝烟火气。
他一个征战沙场的元帅,病房里怎么可能有糖果这种“幼稚”的东西?
他的大手在军裤侧袋上无意识地摩挲了一下,指尖触到一个坚硬、冰冷的方形金属物体。
哦,这个。
那是他军装常服内侧口袋里的东西,贴身携带多年,几乎成了习惯的一部分。
一块标准制式的联邦军用高能糖。
扁平的银色金属小盒,里面整齐排列着十颗指甲盖大小、散发着微弱能量荧光的深蓝色糖块。
能量密度极高,能在极端环境下快速补充士兵体力,口感……
硬得能崩掉普通兽人的牙。
味道寡淡得像嚼蜡,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合成甜味剂和微量兴奋剂混合的怪味。
但对于行军打仗的人来说,这是关键时刻的“救命稻草”。
他犹豫了一下。
这玩意儿……似乎跟“好吃”沾不上边。
但这是他此刻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勉强能称为“零食”的东西了。
而且,能量高,顶饿,
应该……符合小家伙的需求?
一个模糊的念头在雷蒙德脑海中成型:
也许,这种硬邦邦、能量十足的军用糖,正合这小祖宗的胃口?
毕竟她连虫族腿骨都能当磨牙棒啃。
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没察觉到的、近乎紧张的笨拙,雷蒙德扶着合金护栏。
一步,一步,缓慢而沉重地挪向那个蜷缩在晨光里的身影。
巨大的身躯在光洁的地板上投下长长的阴影,每一步都伴随着轻微的金属支架摩擦声和压抑的喘息。
仅仅是这几步路的距离,就让他额角的汗水汇聚成珠,顺着刚毅的下颌线滴落。
终于,他停在了陪护椅旁。
三米高的巨汉,低头俯视着椅子上熟睡的小小一团。
强烈的体型差对比下,雷蒙德感觉自己像个闯进小人国的笨拙巨人,生怕一个呼吸重了就会惊扰到对方。
他屏住呼吸,巨大的狮爪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谨慎,伸进了军裤侧袋,掏出了那个冰凉的银色金属糖盒。
金属盒盖被粗壮的手指有些费力地抠开,发出轻微的“咔哒”声。
里面十颗深蓝色的高能糖,在透过窗棂的晨光下,闪烁着冰冷而诱人(仅对雷蒙德的认知而言)的能量微光。
一股淡淡的、带着点化学甜腻的气息逸散出来,混杂在消毒水味里,并不好闻。
雷蒙德用两根粗粝的手指,极其小心地、几乎是捏绣花针般,从盒子里夹出了一颗深蓝色的糖块。
他俯下身,动作僵硬得像是在拆除一枚高能炸弹,试图将这颗小小的糖果,轻轻塞进云澈那只抱着虫骨、微微蜷缩着的小手里。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云澈温热的小手时——
云澈长长的睫毛如同受惊的蝶翼,猛地颤动了一下。
下一秒,那双清澈得如同山涧清泉般的琉璃眸子,倏地睁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