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娶亲的插曲如同投入古井的石子,涟漪散去后,留下的是更深的沉寂与指向明确的线索。镇西那座废弃的宅院,如同磁石般吸引着谢临川和虞千秋。
第三日的“清晨”,在更夫沙哑的梆子声和“第二日……河神祭典……”(循环依旧,但玩家的内在计数已不同)的呼喊中到来。玩家们默契地没有再去河边观摩那场重复的血腥仪式,而是各自行动,试图在有限的安全时间内寻找生机。
谢临川和虞千秋径直朝着镇西走去。
越往西行,周遭的景象越发破败。房屋更加倾颓,墙垣塌陷,荒草从石板路的缝隙中顽强地钻出,足有半人高。那永恒的血色残阳光芒在此地也显得格外黯淡,仿佛连光线都不愿过多眷顾这片被遗弃之地。
空气中的气息也变得更加复杂。腐朽的木头、潮湿的霉味、还有一种……若有若无的、熟悉的血腥气与浓郁的怨念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呼吸不畅的沉重压力。即便是谢临川,也能清晰地感觉到皮肤上传来的、如同针刺般的阴冷感。
“怨气源头,确在此处。”虞千秋感受着空气中几乎凝成实质的负面能量,清冷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凝重。这里的怨气,比那循环婚礼现场更加深沉、更加“原始”。
终于,在一丛几乎将道路完全遮蔽的枯黄竹林后,他们看到了那座宅院。
宅院规模不小,依稀可见昔日的规整与气派。但如今,朱漆大门早已斑驳脱落,露出里面朽坏的木质,一只铜环孤零零地悬挂着,锈迹斑斑。院墙多处坍塌,可以看到里面杂草丛生的庭院和主体建筑的轮廓。屋顶的瓦片残破不堪,几根椽子断裂,如同折断的骨骼般指向血色天空。
整座宅院被一股肉眼几乎可见的灰黑色怨气笼罩着,死寂,荒凉,如同一个巨大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坟墓。
谢临川警惕地感知着四周,确认没有明显的、活动性的威胁后,率先推开那扇仿佛一碰就会碎掉的大门。
“吱呀——哐当!”
门轴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随即整个门板向内倾倒,砸在地上,溅起一片灰尘。
庭院内,荒草蔓生,几乎淹没了路径。一些石雕装饰东倒西歪,上面覆盖着厚厚的苔藓。正厅的门户洞开,里面漆黑一片,如同巨兽张开的嘴巴。
两人踏入庭院,一股阴风凭空而起,卷动着地上的枯叶,发出“沙沙”的声响,仿佛有无形的存在在低语。
虞千秋指尖萦绕着微光,轮回珠的力量被她谨慎地调动,一方面抵御着无孔不入的怨气侵蚀,另一方面则如同探针,感知着这片空间残留的“记忆”。
他们没有在庭院过多停留,直接走向正厅。
厅内光线昏暗,家具东倒西歪,布满蛛网和厚厚的灰尘。但与客栈房间的“洁净”不同,这里的灰尘是真实的,带着岁月的沉淀。一股陈腐、阴湿的气味扑面而来。
虞千秋的目光扫过厅堂,最终落在角落一个被摔碎的花瓶旁,半掩在灰尘下的一本线装册子上。
她凌空一抓,那册子便落入她手中,灰尘被无形的力量震开。封面上没有任何字样,但册子本身散发着的微弱怨念波动,与这宅院、与那血嫁衣新娘同源。
“应是此地。”虞千秋淡淡道,翻开了册子。
谢临川则守在她身旁,空间感知全力展开,警惕着可能从任何角落发起的袭击。他能感觉到,在这宅院的深处,有什么东西在“注视”着他们,充满了恶意与怨恨,但似乎受限于某种规则,暂时无法直接现身。
册子里面,是用娟秀却带着颤意的字迹写下的日记。记录着一个名叫“小茹”的少女的心事。
x月x日 晴
爹爹今日从县里回来,带回了李郎托人捎来的信和一支玉簪。信上说他在州府学业顺利,先生夸他文章有灵气,明年春闱大有希望。玉簪虽不名贵,但我心里欢喜得很。他说,待他高中,便风风光光来娶我。我把玉簪藏在妆奁最底下,生怕弄丢了。
x月x日 雨
镇长的儿子赵虎今日又带着家丁在街上纵马,险些撞到王婆婆的孙儿,真是可恶!李郎在时,还会与他理论几句,如今……只盼李郎早日归来。
x月x日 阴
爹爹唉声叹气,说赵家派人来提亲了。我死也不从!我的心早已属了李郎,那赵虎是个什么货色,全镇谁人不知?整日里欺男霸女,不学无术!
x月x日 暴雨
完了……全完了!他们说李郎在州府与人争风吃醋,失手杀了人,已被下狱,秋后问斩!我不信!李郎绝不是那样的人!定是有人陷害他!
x月x日 狂风
赵家逼得更紧了。爹爹跪下来求我,说赵家势大,我们得罪不起,若不答应,全家都要遭殃……李郎已死(这字迹被泪水晕开,模糊不清),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可爹娘……
(最后几页,字迹凌乱、扭曲,仿佛用尽全身力气写下,充满了绝望和恨意)
x月x日 血色的日子
他们给我穿上了这身嫁衣。镜子里的我,像个纸人。赵虎,你害死李郎,逼我至此……我苏小茹在此立誓,化作厉鬼,也不会放过你!不会放过你们赵家所有人!我要你们血债血偿!!
日记到此戛然而止。
一个老套却无比残酷的故事跃然纸上:青梅竹马的恋人(李郎)被镇长儿子(赵虎)陷害致死,少女小茹被强娶,于大婚之日手刃仇人后自尽,极致的情感和冤屈化作了滔天怨念。
虞千秋合上日记,脸上没有任何动容之色。在她漫长的生命里,见过太多类似的、因情爱执着而引发的悲剧。她指着其中一页,那里抄录着一句誓言:“‘山无棱,天地合,乃敢与君绝。’”她转头看向谢临川,语气带着一丝真实的困惑与不屑:“此界凡人,誓言竟敢妄议天地崩塌?真是不知死活。天地若真崩塌,他们这点微末情愫,又算得了什么?”
在她看来,为了区区情爱便寻死觅活,甚至化煞为厉,困守一地,实在是道心不坚,愚不可及。
谢临川沉默地听着。末世之中,人性崩坏,为了一口食物、一处安全所,夫妻反目、父子相残比比皆是。这种纯粹而炽烈的情感,对他而言同样遥远而难以理解。他将这归类为“秩序社会背景下,个体在极端压迫下产生的典型悲剧范式”,并将其中的关键信息——小茹、李郎、赵虎、陷害、大婚复仇——牢牢记住。
“怨恨是燃料,但支撑这轮回的,恐怕不止于此。”谢临川冷静地分析,“日记里提到李郎送她的玉簪,或许是个关键物品。”
两人离开正厅,开始搜索宅院的其他房间。闺房、书房、厢房……大部分地方都空空如也,或被破坏殆尽。怨气越来越浓,那种被窥视的感觉也越发强烈,甚至能隐约听到女子低低的啜泣声在耳边回荡,但始终不见实体。
最终,他们来到了后院。
后院比前庭更加荒芜,中央有一口被巨石半掩的枯井。井口缠绕着早已枯死的藤蔓,散发着浓郁的阴寒之气。
就在他们靠近枯井的瞬间——
“嗡!”
虞千秋识海中的轮回珠,以及她一直握在手中的、那本沾染了怨念的日记,同时轻微震颤了一下!而枯井深处,也传来了一丝极其微弱的、与之共鸣的波动!
“井下有东西!”虞千秋眼神一凝。
谢临川上前,空间异能发动,作用于那块半掩井口的巨石。巨石微微晃动,发出沉闷的摩擦声,被他缓缓移开,露出了黑洞洞的井口。
一股更加阴冷、夹杂着泥土腥气和淡淡腐臭的气息从井底涌出。
谢临川从储物空间取出一根冷光棒,折亮后扔了下去。
冷光棒下落了大约五六米便触底,光芒照亮了井底。井底并无水,只有厚厚的枯叶和淤泥。
而在那淤泥之中,半掩着一块巴掌大小、色泽温润却已布满裂痕的……白色玉佩!
那玉佩的样式,与日记中描述的、李郎送给小茹的定情信物“玉簪”似乎并非一物,但它上面沾染的怨气,却与新娘小茹同源,同时又带着一丝截然不同的、清正却微弱的气息,仿佛被某种强大的力量隔绝、压制着。
“是那书生的东西?”谢临川猜测。
虞千秋凌空一抓,那枚残破的玉佩便从井底飞出,落入她手中。入手冰凉,裂痕中似乎还残留着一丝不甘与守护的执念。
“同源怨念,却性质相反……似是被强行剥离镇压于此。”虞千秋感知着玉佩的气息,又抬头看向宅院之外,后山的方向,“这井,这玉佩,与此地怨气核心相连,却又指向后山……那个更古老的‘污染’源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