悦来居老板娘那木然的声音,如同冰冷的溪水流过卵石,不带丝毫情绪,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规则力量。在她身后,那些刚刚“复活”、眼神空洞的镇民们,依旧保持着整齐划一的“注视”,无声地施加着压力。
反抗或质疑在此刻显得毫无意义,甚至可能触发如那灰雾般的抹杀机制。幸存的几名玩家,包括一个穿着战术背心、眼神锐利的中年男子,一个戴着眼镜、脸色苍白的年轻女人,以及另外两个看起来是结伴而行、惊魂未定的男女,都沉默地接受了这个“安排”。
谢临川与虞千秋交换了一个眼神。无需言语,彼此都明白,这“悦来居”是规则的一部分,是必须踏入的舞台。调查线索,也必须从这唯一的落脚点开始。
“带路。”谢临川言简意赅,对老板娘说道。
老板娘没有任何回应,只是僵硬地转过身,拎着那串叮当作响的黄铜钥匙,迈着与其他镇民无异的、略显僵硬的步伐,朝着广场一侧的街道走去。玩家们默默跟上,仿佛一群被无形丝线牵引的木偶,行走在血色黄昏下的鬼镇。
悦来居离广场并不远,是一栋三层高的木质结构建筑,飞檐翘角,门楣上挂着一块黑底金字的牌匾,字迹也有些斑驳。门口挂着两个褪色的红灯笼,在凝固的夕阳下投射出昏红的光晕。
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一股陈旧的木头、灰尘和淡淡霉味混合的气息扑面而来。大堂里光线昏暗,只有柜台上放着一盏摇曳的油灯,灯焰也是诡异的暗红色。桌椅摆放整齐,却蒙着一层薄灰,显然久无人气。
老板娘径直走到柜台后,从墙上取下一块挂着房牌的木板,上面只剩下寥寥几枚木牌。她看也不看玩家,用那平板的声音说道:“本店规矩,入夜闭户,莫应敲门,闻声勿视。”
她重复了一遍之前在广场说过的话,然后开始分配房间,似乎完全不在意玩家们是否同意,只是按照某种既定的程序行事。“天字一号房,二号房……”她将木牌依次推到柜台边缘。
房间很快分配完毕。谢临川和虞千秋被分到了天字三号房,在二楼走廊的尽头。那名战术背心中年男子(自称“老狼”)住进了他们对面的天字四号房,眼镜女(自称“林晓”)住一楼,另外那对男女(王磊和李莎)则住进了隔壁的天字二号房。
拿到冰冷的黄铜钥匙,谢临川和虞千秋没有多做停留,直接踏上吱嘎作响的木质楼梯,走向二楼。走廊狭长而昏暗,两侧的房门紧闭,墙壁上挂着几幅意境萧索的水墨画,画中人的眼神在昏暗光线下,似乎也带着一丝空洞。
天字三号房。
推开房门,房间比想象中稍大一些,陈设简单古朴。一张挂着暗色帐幔的雕花木床,一张八仙桌,两把椅子,一个衣柜,以及一个梳妆台。窗户对着后街,窗纸有些破损,透进外面永恒的血色天光。空气中弥漫着同样的陈旧气息,但奇怪的是,房间里异常干净,没有一丝灰尘。
“出于安全考虑。”谢临川关上门,声音低沉。在这种诡异的地方,分散居住的风险太大。他走到窗边,透过窗纸的破洞向外望去。后街空无一人,寂静得可怕,只有那轮血月(或许称之为血日更合适)依旧固执地散发着光芒。
虞千秋没有表示异议。她走到房间中央,指尖微动,一缕极淡的、几乎不可见的魔元如同水银泻地,迅速蔓延至整个房间的墙壁、地板和天花板,布下了一层简单的警示与隔绝禁制。这禁制威力不强,主要是为了预警和阻隔低层次的窥探与侵扰。
“此地能量驳杂,怨气、死气、以及一种……扭曲的时空之力混杂,我的禁制效果会大打折扣。”她微微蹙眉,感受着禁制与周围环境的排斥。
“足够预警即可。”谢临川检查完门窗,确认暂时安全后,在桌边坐下,从储物空间(系统赋予的少量存储功能)中取出一些高能量的压缩食物和水,“先补充体力,梳理信息。”
虞千秋也在他对面坐下,她没有进食,只是闭目调息,指尖萦绕着轮回珠带来的微弱流光,试图在这片混沌的时空法则中,捕捉到一丝规律。
“白日所见,有几个关键点。”谢临川一边快速进食,一边低声道,声音控制在只有两人能听清的范围,“第一,循环核心是那场婚礼,新娘小茹是怨念主体。第二,镇民是Npc,但可能在不同‘轮回’或特定条件下,行为模式有细微差异。第三,规则明确:莫管闲事,莫问前尘,七日为期。违反规则,会被灰雾抹杀。”
虞千秋睁开眼,眸中银芒一闪而逝:“那场婚礼,是‘果’的呈现。但要破局,需寻其‘因’。那更夫提及‘河神祭典’,或许是一线索。此外,此地时空稳固得异常,强行破开几乎不可能,唯有找到其运转的‘节点’。”
“节点可能与人有关,比如那老板娘、更夫,或者与物有关,比如那口被封死的井,或者与特定的‘事件’有关,比如明天的河神祭。”谢临川分析道,“我们需要在规则允许的范围内,尽可能多地收集信息。”
两人快速交流着看法,将白日的观察与自身的经验和能力结合,试图勾勒出这个诡异小镇的模糊轮廓。
时间,在这种永恒黄昏的背景下,失去了正常的流逝感。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一个时辰,或许更短。
突然——
“笃……笃……笃……”
梆子声再次响起,从遥远的街道传来,依旧是那沙哑的喊声:“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入夜闭户……莫应敲门……闻声勿视……”
更夫在报时,宣告着“夜晚”的降临。
尽管窗外天色依旧血红,但随着这梆子声,一种无形的、更加阴冷沉寂的氛围,如同潮水般弥漫开来,渗透进客栈的每一个角落。油灯的光焰似乎也跳动得更加微弱。
谢临川和虞千秋同时停下了交流,屏息凝神。
客栈内外,陷入了一种极致的寂静,连之前那虚假的市井之声也彻底消失了。
“来了。”谢临川眼神一凛,身体微微紧绷,处于最佳的应对状态。虞千秋也睁开了眼睛,指尖魔元隐而不发。
“咚……咚……咚……”
沉闷的敲门声,突兀地在寂静中响起。
不是敲他们天字三号房的门,而是……一楼的大门。
声音缓慢,规律,带着一种不疾不徐的执着,仿佛门外的人有无尽的时间可以等待。
没有人回应。玩家们都牢记着老板娘的警告。
敲门声持续了大约半分钟,然后停了下来。
死寂再次笼罩。
但没过多久——
“沙沙……沙沙……”
一种细微的、摩擦地面的声音,从门外走廊传来,由远及近。
那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仿佛有什么湿漉漉、粘稠的东西,正拖行着走过楼下的木质地板,然后……踏上了楼梯。
“吱嘎……吱嘎……”
老旧的木质楼梯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与那“沙沙”声交织在一起,如同催命的音符。
声音在一楼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林晓的房门外停留了片刻,然后继续向上。
它经过了王磊和李莎的天字二号房,没有停留。
然后,它来到了……天字三号房和天字四号房之间的走廊。
谢临川和虞千秋都能清晰地听到,那湿漉漉的拖行声就在他们门外极近的地方。一股若有若无的、混合着水腥和腐臭的气味,透过门缝弥漫进来。
“沙沙……沙沙……”
声音在他们的门外停顿了。
没有敲门。
但两人都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隔着一扇薄薄的木门,“站”在那里。一种冰冷的、充满恶意的注视感,穿透了门板,落在他们身上。
虞千秋布下的禁制发出了极其微弱的波动警示。
时间仿佛凝固了。
对峙持续了大约十几秒。那东西似乎对虞千秋的禁制有所察觉,或者是在评估着什么。
然后,“沙沙”声再次响起,它……离开了。朝着走廊另一头走去,声音逐渐远去,最终消失在楼梯口。
似乎……安全了?
不。
就在谢临川和虞千秋稍微放松警惕的刹那——
异变再生!
他们旁边的墙壁,靠近床铺的位置,那糊着白纸的木质墙壁,突然无声无息地……凸起了一张模糊的人脸轮廓!
那轮廓扭曲着,挣扎着,仿佛有什么东西正试图从墙壁的另一侧硬生生挤进来!墙壁发出细微的、令人牙酸的“咯吱”声。
虞千秋眼神一冷。她并未惊慌,在那人脸轮廓凸起的瞬间,她并指如剑,一缕凝练的黑色魔元如同细针,精准地点在了那凸起的中心!
“噗!”
一声轻响,如同戳破了一个水泡。
那凸起的人脸轮廓猛地凹陷下去,墙壁恢复了平整。但与此同时,墙外,确切的说,是墙壁的物质结构内部,传来了一声极其轻微、带着明显困惑和不解的:
“咦?”
仿佛那个试图穿墙而入的存在,完全没预料到会遇到阻碍,并且是被如此轻易地化解。
随即,一切异常声响彻底消失。门外那湿漉漉的拖行声也早已远去。客栈内外,重新恢复了那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窗外永恒的血色光芒,依旧无声地照耀着。
谢临川看向虞千秋,眼中带着询问。
虞千秋收回手指,感受着那一闪而逝的触碰反馈,淡淡道:“非实体,乃怨念与此地空间规则结合所化的‘秽物’,惧阳刚正气与纯净能量。我的魔元虽非正道,但本质层级远高于它,故能惊退。”
她顿了顿,补充道:“此物智商不高,但似乎受某种统一意志支配,试探意味明显。”
谢临川点头,将这点记下。这第一次“夜袭”,他们算是安然度过,并且获得了一些关于夜间危险性质的情报。
然而,两人都清楚,这只是第一夜。随着“轮回”的推进,夜晚的危险,恐怕会逐日递增。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对应着外界的清晨,那沙哑的梆子声和更夫的呼喊,再次由远及近,打破了死寂: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第一日……河神祭典,需童男童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