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次铃声从那被血手印覆盖的电话亭内传出,声音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微弱、沉闷,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血浆发出,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粘稠感。它倔强地穿透怨灵们的低语和阴风的呼啸,清晰地传入谢临川和虞千秋耳中,如同溺水者最后吐出的气泡。
接听?在如此密集的怨灵包围下,靠近电话亭无异于自投罗网。方才谢临川强行开辟静默领域,虞千秋冒险夺取记忆碎片,几乎耗尽了两人大半的气力,此刻都已是强弩之末。
不接听?规则【接听每一次铃声】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头顶。违背规则的代价,他们不敢想象,尤其是在这个刚刚经历了一场规则警告(喇叭广播)与规则核心(电话亭)冲突的节骨眼上。
“必须接听!”虞千秋抹去嘴角的血迹,眼神决绝。她紧握着那缕暗蓝色的记忆碎片,其中传来的河滩与坠落的模糊信息,让她直觉这第四次铃声至关重要。“规则不可违逆,此乃此地存在之基!”
谢临川深吸一口气,压下体内因异能反噬带来的翻江倒海之感,迅速判断形势。电话亭被层层包围,硬闯是下下策。“我制造混乱,吸引注意力,你找机会冲进去!”这是目前唯一可行的方案,风险极大,但别无选择。
他再次将霰弹枪握在手中,虽然对怨灵效果不佳,但巨大的声响和物理冲击足以制造短暂的骚动。同时,他剩下的精神力是否还能支撑一次小范围的空间干扰,哪怕只是零点几秒的凝滞?
就在谢临川准备再次拼死一搏时,异变再生!
“滋啦……叮铃铃——叮铃铃——!”
一阵更加尖锐、更加失真,带着强烈电流干扰的铃声,竟然从街道尽头那根老旧的电线杆顶端的喇叭里,再次响了起来!
第三次铃声(喇叭警告)刚刚结束不久,这第四次铃声,竟然出现了两个来源?电话亭和喇叭,几乎在同一时间响起了铃声!
这前所未有的情况让两人措手不及。
规则只说了【接听每一次铃声】,但没说明如果同时响起两个铃声,该如何处理?接听哪一个?还是……都必须接听?
“怎么回事?”虞千秋蹙眉,神识扫向远处的喇叭,感受到那里的规则之力比之前更加混乱和充满恶意。
谢临川目光疾速在电话亭和远处的喇叭之间切换,大脑飞速运转。喇叭之前的警告是“不要接听电话亭来电”,此刻它自己却响起了铃声,这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矛盾和信息。
是陷阱?是干扰?还是……另一种形式的“提示”?
“两个铃声……时间完全同步……”谢临川敏锐地捕捉到一个细节,“这不合常理。像是被某种力量强行同步触发。”
他的话音刚落,喇叭里的铃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不再是之前的“警方警告”,而是一个完全不同的、带着哭腔和巨大恐惧的小女孩的声音,正是第一次来电的那个声音,但此刻充满了绝望:
“呜呜……电话亭……不能接……不能……喇叭……是假的……哥哥姐姐……快跑……它来了……它听到我们了……啊啊啊——!!!”
女孩的哭喊被一声凄厉到极致的惨叫强行切断,喇叭再次陷入死寂,甚至顶端冒出的黑烟都比之前更多了一些。
信息量巨大,且充满了矛盾与混乱!
喇叭先是警告不要接电话亭,然后自己响铃,接着又由小女孩的幽灵(?)哭喊说喇叭是假的,电话亭不能接,还提到了“它”来了!
到底该信谁?哪个是真?哪个是假?还是……全都是假的?全都是“它”玩弄人心的把戏?
信任的基石在这一刻仿佛彻底动摇。规则的权威性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战。
谢临川和虞千秋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困惑与凝重。这种情况,比面对成千上万的怨灵更加让人心寒,因为它直接攻击的是他们赖以做出判断的逻辑基础。
“规则……还可信吗?”谢临川的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干涩。如果规则本身就是一个谎言,那么他们所有的努力,所有的挣扎,都将失去意义,最终导向的只能是绝望的深渊。
虞千秋紧咬着下唇,识海中轮回珠微微震颤,似乎对这股混淆真假、颠倒是非的力量产生了本能的排斥。她回想起自身对天地法则的理解,万变不离其宗,再诡异的秘境,也必然有其核心的、不可动摇的“理”。
她闭上眼,强行忽略耳边怨灵的嘶吼和眼前诡异的双重铃声现象,将心神沉入对这片空间最本质规则的感知中去。神识如同触须,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些狂暴的怨气,探向电话亭、探向喇叭、探向脚下的大地、探向这片永恒的雨夜……
片刻后,她猛地睁开双眼,眸中闪过一丝明悟的光芒,之前的困惑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洞悉本质的清澈与坚定。
“规则为‘基’!”她斩钉截铁地重复了之前的论断,但这一次,语气更加肯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此地一切,皆因电话亭及其规则而生!那喇叭,不过是依附于此规则之上的‘杂音’,是‘扰’!其声虽厉,其形虽似,却无根之木,无源之水!”
她指向那被血手印覆盖的电话亭,声音清越:“铃声自此出,规则自此立!此乃‘真’!”她又指向远处的喇叭,语气带着轻蔑:“警告、假铃、诡辩,皆为此地怨念集合体(或许就是那徘徊的‘它’)模仿、扭曲规则所生之‘假’,意在惑乱我心,诱我违背基规则,自陷死地!”
她的分析如同利剑,劈开了重重迷雾。是啊,如果规则是假的,为何每次接听电话亭铃声,都会引动对应的怨灵和事件?为何电话亭旁会明确写着规则?如果喇叭的警告为真,为何它自身的行为如此矛盾,甚至最后出现了小女孩(已知的陷阱设置者)否定它的声音?
一切不合常理的矛盾,恰恰证明了喇叭信息的不可信!它是在利用信息差和心理战,进行干扰和误导!
“破局需循基而非从扰!”虞千秋最后总结道,眼神锐利地看向谢临川,“信规则,尚有生机可寻!信那‘杂音’,则万劫不复!”
谢临川听着虞千秋条理清晰、直指核心的分析,心中的迷雾也被驱散。逻辑重新占据了上风。没错,在无法证伪的情况下,相信作为场景核心和一切现象源头的规则,是唯一且最合理的选择。那喇叭的种种行为,更像是一个拙劣的模仿者和搅局者。
“明白了!”谢临川重重一点头,眼中重新燃起斗志,“接电话亭!无视喇叭!”
目标明确,剩下的,就是如何在那重重包围中,杀出一条血路,接起那第四次铃声!
然而,就在他们下定决心,准备再次冲向电话亭时——
“咕噜……咕噜……”
一阵仿佛来自地底深处,又仿佛就在耳边的、粘稠的水泡破裂声,突兀地响起。
紧接着,在两人惊愕的目光中,那家一直紧闭的便利店卷帘门上,那个血红色的电话涂鸦,仿佛活了过来一般,那象征铃声的波浪线,开始如同真正的声波一样,缓缓地、扭曲地荡漾开来!
而涂鸦下方的卷帘门缝隙中,不再是涌出污水,而是开始渗出一种暗红色的、更加粘稠的、散发着浓郁血腥气的液体!那液体缓缓流淌,在地上蜿蜒,仿佛拥有生命一般,朝着电话亭的方向蔓延而去!
与此同时,远处那徘徊了不知多久的湿漉漉拖行声,第一次,变得无比清晰和接近!仿佛就在……巴士残骸的另一侧!
第四次铃声还在电话亭内顽强地响着。
喇叭陷入了死寂。
便利店涂鸦火化,渗出腥臭血水。
而那一直徘徊的“它”,终于露出了獠牙,近在咫尺!
危机,从四面八方,同时降临!
(第七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