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镜中鬼
沉重的喘息声在204房间内回荡，与门外隐约传来的、清洁工那逐渐远去的痛苦咆哮形成诡异的二重奏。背靠着冰冷门板的谢临川和虞千秋，都感受到了劫后余生的虚脱，以及体内力量过度消耗带来的阵阵空虚。
谢临川作战服下的肌肉仍在微微颤抖，并非恐惧，而是极限爆发后的生理反应。虞千秋脸色苍白如纸，识海因过度催动魔元和神识而传来针扎般的刺痛，轮回珠依旧沉寂，裂纹未有丝毫好转。
短暂的安全，并未带来丝毫放松。
因为，他们都清晰地感知到，这个房间内，多了一个“东西”。
目光，不约而同地投向房间内侧。
那张老旧、掉漆的梳妆台，依旧静静地摆放在墙角。而此刻，梳妆台前的那把破旧椅子上，背对着他们，端坐着一个身影。
一个穿着白色、材质轻薄甚至有些半透明、样式古老的睡裙的女人。她身姿窈窕，长发如墨，披散下来，垂至腰际。她的手中，握着一把看起来同样古老的木梳，正以一种极其缓慢、极其僵硬、带着某种固定节律的动作，一下，又一下，梳理着那头浓密的长发。
“沙……沙……沙……”
梳齿划过长发的声音，在死寂的房间里细微地回响着，带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平静与诡异。
没有怨气冲天的咆哮，没有血腥扑鼻的恶臭，甚至没有明显的能量波动。这个白衣女人就那样静静地坐在那里，仿佛亘古以来便是如此，与这房间的尘埃和破败融为一体。
然而，一股更深沉、更粘稠的寒意，却无声无息地渗透开来，如同冰冷的蛛网，缠绕上人的心脏。
《101条居住守则》第55条：镜子是危险的，尽量不要照镜子。
这条规则，如同冰冷的警钟，在两人脑海中敲响。
他们之前检查房间时，确实注意到了这面梳妆镜，但当时镜子被一块厚厚的、沾满灰尘的布幔遮盖着。而现在，那块布幔不知何时，已经滑落到了梳妆台脚下。
镜子，暴露了出来。
而那个梳头的白衣女人，就背对着他们，坐在镜子前。
她的面前，就是那面布满裂纹和污渍、却依旧能模糊映照出影像的镜子。
不能照镜子。
那么，看到镜子里她的影像，算不算“照镜子”？
这个白衣女人，本身就是规则的一部分？还是被规则束缚在此地的另一个怨灵？
谢临川握紧了手中的枪，眼神锐利如刀，快速扫视房间，寻找任何可能的线索或出口。窗户依旧封死，房门是他们唯一的进出口，但外面可能有尚未远离的清洁工。这个房间，再次成为了囚笼，而这次，囚笼里多了一个更加诡异莫测的“狱卒”。
虞千秋强忍着神识的刺痛，再次将微薄的神识凝聚，小心翼翼地探向那个梳头的白衣女人。
神识反馈回来的信息，让她微微蹙眉。
空。
一片虚无。
仿佛那里坐着的，并非一个拥有魂体或实体的存在，而只是一个……纯粹的“影像”，一个规则的投影。没有怨念核心，没有情绪波动，只有一种冰冷的、程序般的执念——梳头。
然而，就是这种“空无”，反而让她更加警惕。在苍梧界，最可怕的往往不是那些怨气冲天的恶鬼，而是某些触及到“存在”与“虚无”概念的诡异法则造物。
“不要看镜子。”谢临川压低声音，提醒虞千秋，同时也是在告诫自己。他的目光牢牢锁定白衣女人的背影，以及她手中那不断梳动的木梳，试图从中找出破绽。
虞千秋点了点头。她自然也明白其中的凶险。
然而，有些事，并非你不想，就能避免。
就在两人屏息凝神，试图寻找应对之策时——
那梳头的“沙沙”声，戛然而止。
白衣女人梳头的动作，停顿了。
整个房间，瞬间陷入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
然后，在谢临川和虞千秋骤然收缩的瞳孔注视下，那个白衣女人，开始极其缓慢地……转过头来。
她的脖颈发出细微的、仿佛老旧木器摩擦的“嘎吱”声。先是苍白的侧脸，然后是挺翘的鼻梁，最后……
她没有完全转过来。
她的脸，转向了面前那面布满裂纹的镜子。
而通过镜子的反射，谢临川和虞千秋，清晰地看到了她的“正脸”——
没有五官。
一片平滑的、如同剥壳鸡蛋般的苍白。
没有眼睛，没有鼻子，没有嘴巴。只有一片空白，空洞得令人疯狂。
而几乎在同时，两人都感觉到，那面镜子，仿佛活了过来，产生了一股微弱却无法抗拒的吸力，拉扯着他们的视线，引诱他们去看清镜中那无面女人的影像！
不能看！
谢临川猛地一咬舌尖，剧烈的疼痛让他瞬间清醒，强行将目光从镜子上撕开，死死地盯着地板。他能感觉到，就那么一瞬间的注视，自己的精神都仿佛恍惚了一下，有种灵魂要离体而出的错觉！
虞千秋也是神识一震，强行切断了那镜子对自己目光的牵引。她心中凛然，这镜子果然诡异，竟能直接影响神魂！
然而，他们能抵抗，不代表镜子的影响就此结束。
那镜中的无面女人，似乎通过镜面的反射，“看”到了他们。她那只握着木梳的、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手，缓缓抬了起来，伸出食指，指向了镜面——指向了镜中映照出的、谢临川和虞千秋的身影！
一股冰冷、粘稠、带着强烈“标记”意味的精神力量，如同无形的锁链，瞬间透过镜面，缠绕上了两人的身体！
不是物理的束缚，而是精神的锚定！
谢临川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脊椎骨窜起，仿佛被毒蛇盯上，身体不由自主地变得僵硬、迟缓，思维也像是陷入了泥沼。他试图抬起握枪的手，动作却比平时慢了数倍不止！
虞千秋的感受更加清晰直观。那精神锁链直接作用在她的神识之上，试图将她的意识从识海中拉扯出去，拖入那面诡异的镜子之中！轮回珠微微震动，自发地释放出微弱的清光护住她的识海核心，但依旧无法完全隔绝那强大的拖拽力！
这镜鬼，竟是想直接将他们的生魂拉入镜中世界！
“呃……”虞千秋发出一声闷哼，脸色更加苍白，身体晃了晃，几乎要站立不稳。她之前对抗清洁工消耗太大，此刻面对这专攻神魂的镜鬼，顿时显得力不从心。
“虞千秋！”谢临川看到她的状态，心中焦急，但他自身也受到精神束缚，动作迟缓，难以有效支援。
必须打破这个局面！
谢临川眼神一狠，不再试图精准瞄准，而是凭借感觉，抬起沉重如同灌铅的手臂，朝着梳妆台的大致方向，扣动了扳机！
“砰！”
枪声在狭小的房间内炸响，震耳欲聋！
子弹击中了梳妆台的边缘，木屑纷飞，打碎了台面上一个腐朽的化妆品盒子。
然而，毫无作用。
那梳头的白衣女人（或者说镜中影像）毫发无伤，甚至连动作都没有停顿一下。她依旧用那根苍白的手指指着他们，精神锁链的拖拽力量没有丝毫减弱。
物理攻击，对规则层面的灵异无效！
“没用的……”虞千秋艰难地开口，声音带着一丝虚弱，“此物……非实体……是规则……与镜影的化身……”
她的目光，落在了那面布满裂纹的镜子上。破解的关键，或许就在镜子本身，或者……与这镜鬼相关的“执念”上。
就在这时，谢临川在抵抗精神拖拽、艰难移动目光寻找生机时，忽然瞥见了被打碎的化妆品盒子旁，梳妆台的一个半开的抽屉里，似乎露出了什么东西的一角。
像是一张……照片？
他脑海中灵光一闪！末世中，他遇到过一些拥有特殊执念的变异体，它们的弱点往往与生前的记忆或珍视之物相关！
这镜鬼在此梳头，其执念是否与“容貌”或“过往”有关？那张照片……
“照片……抽屉里的照片！”谢临川用尽力气，朝着虞千秋低吼道。他无法移动过去，只能寄希望于虞千秋还有余力。
虞千秋闻言，神识立刻扫向那个抽屉。
果然，抽屉里躺着一张泛黄的、边缘卷曲的黑白照片。照片上，是一个穿着民国时期学生装、面容清秀、笑容温婉的年轻女孩，眼神清澈，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与眼前这个无面镜鬼，形成了惨烈而悲哀的对比。
这就是她生前的样子？她的执念，是失去的容貌？还是被遗忘的过往？
虞千秋瞬间明白了谢临川的意图。
摧毁镜子或许困难，但……打破这镜鬼的“执念核心”，或许能瓦解它的力量！
她强行凝聚起识海中最后一丝可调动神识，不再用于对抗精神锁链，而是化作一道无形的尖刺，猛地刺向那张黑白照片！她要让这镜鬼，“看到”自己曾经的模样！
然而，她的神识在触及照片的瞬间，却感受到了一股柔和却坚韧的阻力！那照片被一股微弱却纯粹的“念”保护着，那是镜鬼残存的、对美好过往的最后守护！
虞千秋的神识本就强弩之末，此刻竟无法突破这层守护！
“不行……有防护……”她急促地说道，嘴角溢出了一丝鲜血，神识的反噬让她雪上加霜。
谢临川见状，心中大急。他看着动作越来越迟缓、眼神开始出现涣散迹象的虞千秋，又看了看那依旧指着他们、散发着冰冷恶意的无面镜影。
不能再等了！
他猛地一咬舌尖，更强烈的痛楚刺激着神经，让他暂时挣脱了一丝精神束缚！他不再试图去拿那张照片，而是做出了一个极其冒险的动作——
他用尽全身力气，将手中的手枪，当做投掷物，狠狠地砸向了那面布满裂纹的镜子！
目标，不是镜鬼，而是镜子本身！
他赌的是，这镜鬼的力量源于镜子，破坏镜子，或许能切断它与现实的联系！就算不能消灭它，也能制造混乱，争取时间！
“咔嚓！”
手枪沉重的枪身精准地砸在了镜面中央！
本就布满裂纹的镜子，承受不住这股力量，瞬间爆裂开来！无数玻璃碎片如同烟花般四散飞溅！
“呀——！！！”
就在镜子破碎的刹那，一声尖锐、凄厉、充满了无尽痛苦与怨恨的女性尖啸，猛地从那个梳头的白衣女人（或者说从破碎的镜面后方）爆发出来！
那缠绕在谢临川和虞千秋身上的精神锁链，应声而断！
强大的拖拽力瞬间消失，两人身体一轻，几乎同时踉跄了一下。
谢临川顾不得被玻璃碎片划伤的脸颊，急忙看向虞千秋：“你怎么样？”
虞千秋扶着墙壁，剧烈地喘息着，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暂无大碍，但眼神中充满了疲惫。刚才那一刻，她的神识几乎要被彻底拉出识海。
两人立刻将目光投向梳妆台。
镜子已经彻底碎裂，只剩下一个空荡荡的木框。梳妆台前，那把椅子……空了。
那个梳头的白衣女人，消失不见了。
仿佛随着镜子的破碎，她也一同湮灭。
然而，房间内的阴冷气息并未完全散去。
谢临川警惕地走到梳妆台前，小心地避开地上的玻璃碎片，捡起了自己的手枪，然后拉开了那个抽屉，取出了那张黑白照片。
照片上的女孩，笑容依旧温婉。
就在这时，虞千秋忽然感觉到，自己之前贴在204门外的那个蚀灵咒，传来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能量反馈。仿佛有什么东西，被符咒吸收了一丝丝。
是刚才镜鬼消散时逸散的阴气？还是……别的什么？
她还没来得及细想——
“咚！咚！咚！”
沉重而狂暴的砸门声，再次从204的房门外传来！伴随着清洁工那熟悉的、混合着痛苦与暴怒的咆哮！
那个怪物，处理完伤口，又回来了！
而且听那砸门的力度，房门恐怕支撑不了多久！
刚刚脱离镜鬼的危机，清洁工的威胁又接踵而至！
谢临川和虞千秋的脸色，瞬间变得无比难看。
前门被堵，房间无窗。
他们，再次陷入了绝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