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国 半坡村
“咱家都穷成啥样了?吃了上顿没下顿!哪还有多余的粮食去养外人!儿子跟外甥,你自己选吧。这日子我是一天也过不下去了!”
山脚下,一座茅草屋内。
一位身材臃肿的中年妇女,指着面前另一位身形略微佝偻、敦厚老实的中年男子破口大骂。
男子低垂着头不敢直视妇女,满脸无奈与愧疚,粗糙的双手紧紧攥在一起,沉默不语。
屋内简陋的陈设,缺角的桌子,几条破旧板凳,似乎也印证着妇女的话。
“你看看!你看看!就那个吃白食的,现在还在偷听呢!”
说着,像是觉察到什么,她猛地转身,恶狠狠地盯向门口。
此刻,正有一个衣衫褴褛的小男孩扒着门缝往里看。
他脸上虽然蒙着一层灰尘,但模样十分清秀。
等到男子向外看去,男孩瞬间跑没了踪影。
“凡儿他命苦......你不是不知道。”
男子望着门外,声音苦涩。
“他命苦?你儿子命就不苦了吗?当初我不顾娘家百般劝阻,义无反顾嫁给你,指望你能有出息,谁知道你竟这般没用!”
“你若真有出息,管他什么林凡还是木凡,你想养几个就养几个,我绝不阻拦。你今天要是还执意想养他,我就带儿子回娘家去!”
妇人叉着腰威胁道。
这个男孩,正是这对夫妇口中的外甥林凡。
此刻,他正瘪着嘴,忍着眼泪往后山跑。
他的名字是父亲取的,希望他能做一个平凡的普通人,安度此生就好。
林凡的父亲原本在镇上经营着一家铁匠铺,虽算不上大富大贵,但凭着精湛的手艺,父子二人的日子还算安稳。
林凡大约三岁时就没了娘亲,所以对母亲的印象总是很模糊。
七岁那年,父亲上山时不幸跌落山崖,此后,与他相依为命的人也离开了人世。
来到舅舅家的这三年里,林凡的日子过得煎熬无比。
寄人篱下的滋味不好受,所以他干活格外勤快,吃得也很少,睡的甚至是柴房。
但舅妈一直视他为眼中钉,稍有不顺意,动辄打骂。
林凡停下脚步,在附近找了块石头坐下,大口喘着气。
他看了一眼自己手臂上树叶形状的胎记,心中暗想:
“无论如何都不能再住在舅舅家了。舅妈不能真的带表弟回娘家。”
平日里他虽然沉默寡言,但并不傻。
家中变故使他比一般同龄孩子成熟得多。
听到舅父与舅母的谈话后,他心底也渐渐拿定了主意。
趁着舅妈带表弟出去的间隙,林凡找到舅舅。
在他开口之前,率先说道:“舅舅,你把我卖了吧。”
“凡儿......你......不是这样的,你别听你舅妈乱讲,她说的是气话呢,你这孩子,哎......”
男子神情慌乱,涨红着脸,语无伦次。
林凡十分认真地说:“刘员外家不是一直在招杂役吗?舅舅,不如你把我卖了吧,这样舅妈就不会再骂你了。”
“不许再提这件事,我会处理......”
舅舅当即拒绝。
“你处理什么你处理?他都这么说了,这事就这么定了!”
就在这时,舅妈牵着表弟回来了。
说罢,她将表弟手中吃剩的糖人,像施舍一般扔给了林凡。
“还算你小子懂事。”
她扭着腰,步子摇晃地进了里屋。
舅舅紧跟上去,在后面喊:“凡儿还那么小!刘员外是什么人你不知道吗?他去了一定没好日子过的!”
待声音渐渐远去,林凡才蹲下身,捡起地上那支沾了灰尘的糖人,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
三日后,清晨。
一辆简陋的马车停在门口。
一个管事模样的老头敲着门,身后跟着两个杂役。
不一会儿,中年妇女开门,快步迎了出来:
“哟,刘管家!您来得这么早,真是辛苦。您进来先喝口热茶。”
她一脸奉承,这妇女正是林凡的舅妈。
“磨蹭什么,人呢?赶着去下一家呢。”
老头一脸不耐烦。
也难怪他如此态度。
这里离城里还有一段距离,山路崎岖,加之林凡身形实在过于瘦削,十岁的男孩,竟比不上别人家八岁的孩子。
耽搁的这会儿,林凡正在和舅舅道别。
“凡儿啊,去城里也好,长长见识。窝在这个村庄里,也许只会跟舅舅一样没出息。”
“凡儿在此谢过舅父舅妈这三年养育之恩。”
林凡说着,便双膝跪地,朝这对夫妇磕了一个响头。
舅舅虽然性格懦弱老实,却是唯一在乎他的人,他不想令舅舅为难。
看着林凡懂事的模样,男子将他扶起,又从柜子里拿出一把生锈的匕首放到他手上:
“凡儿,这把匕首是你爹打的,他生前对它极为珍视,离世时手中也紧紧握着。你拿去,权当留个念想吧。”
舅妈见买卖成了,终于收起些难看的嘴脸,拿出个布包,里面装着一壶清水、一些干粮以及少许菜干。
她并未多言,只是简短说道:“拿着,路上吃。”
林凡将匕首放进衣服口袋,双手接过布包,小声道谢后走了出去。
“走,上车。”
老头说着便过来拉林凡的手,将钱袋扔给妇女,随后快步走向马车。
林凡面无表情地看着远去的村子,心头泛起一阵悲凉:
“原来十五钱,就能买我的一生......”
马车缓缓前行,往事浮上心头。
......
记得那时,连一些远房亲戚都因父亲留下的东西吵得不可开交。
最终,舅舅和舅妈前来料理了后事。
记得那天舅妈蹲下来给他擦泪,递了个白馍馍,问他愿不愿意跟他们走。
摸着怀里的碎银,林凡喃喃自语:“可是......做一个平凡的人,也好难啊......”
三天前,当舅舅带着他去刘管家面前时,以十五钱的价格讲定,将他卖去做杂役,画了契。
“喏,这是五钱银子定金。三天后卯时,我来接你。”
“等一下,刘管家。到时候您跟我舅妈讲,我个子小,看着短命,就值八钱。那两钱银子就当孝敬您了,您看成吗?”
林凡拉着舅舅的衣袖对刘管家说。
此话一出,两个男人都愣住了。
刘管家毕竟圆滑世故,当即会意,还以为是林凡舅舅授意,便点头应允:“行。”
“凡儿,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男子诧异地问道,很是不解。
“舅舅,凡儿去城里想留些钱。”
林凡回答。
而这一招,还是他三年前从舅妈那里学来的。
在吃完那个白馍馍跟舅舅走后,舅妈也如愿变卖了父亲的遗产,只是拿到钱后,她的态度就变了。
“卖的钱连买副棺材都不够!净做赔钱买卖,真是晦气!”
林凡始终记得,在父亲安葬时,舅妈当着他的面吐了一口唾沫道。
那天,他听到舅妈跟买铺子的人谈话:
“你这样,先给我十两,然后再给我家男人十两就行,就说这里死了人,不吉利。”
于是从那时起,他便明白了一个道理:无钱休入众,遭难莫寻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