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璇的声音并不响亮,却如同惊雷,炸响在死寂的天穹顶广场上空,更重重敲击在玄玶长老的心头。
他身躯微不可查地一震,脸上那古拙平静的面具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目光复杂地看向气息虚弱却依旧傲然挺立的星璇,嘴唇翕动,最终化作一声悠长而沉重的叹息。这声叹息,仿佛承载了千年的重量。
“果然……还是瞒不过星灵阁下。”玄玶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沙哑,他并未否认,反而像是卸下了某种重担。他环视四周,看着那些因他此言而面露震惊、疑惑乃至愤怒的联盟同僚,看着下方混乱惊恐的修士,看着那被星璇一指重创、挣扎起身的极乐老祖与引渡人,最后目光重新落回星璇与持剑戒备的徐青身上。
“此事,非吾所愿,然……身不由己。”玄玶的声音带着一种深沉的疲惫,“归亡势大,其背后牵扯之深,远超尔等想象。冥土至尊将醒,此乃天地大劫,非一人一宗可挡。妥协,或许尚存一线生机,顽抗,唯有……玉石俱焚。”
“妥协?便是以这满场天骄、以中州未来之气运为祭品,换取你玉虚宫,换取你玄玶一人的苟延残喘吗?”徐青冷笑,雷殛星纹剑遥指玄玶,剑锋雷霆隐现,“好一个‘身不由己’!好一个‘一线生机’!”
玄玶面对指责,面容微微抽搐,却并未动怒,只是沉声道:“小子,你可知那‘执棋者’为何?你可知冥土至尊全盛之时,又是何等光景?无知者无畏!尔等今日阻我,看似义举,实则是将中州推向万劫不复之深渊!”
“阿弥陀佛。”慧明佛子调息片刻,压下伤势,上前一步,双手合十,面容悲悯而坚定,“玄玶长老,苦海无边,回头是岸。纵有万般理由,与魔共舞,残害生灵,终是歧路。我佛慈悲,亦需金刚怒目,降妖除魔。今日之事,烂柯寺绝不会坐视。”
“哈哈哈!”那被重创的引渡人忽然发出沙哑刺耳的笑声,他抹去嘴角的黑血,灰白的眼眸死死盯着星璇,充满了怨毒与一丝忌惮,“星灵!你强行苏醒本源印记,已是强弩之末!本座倒要看看,你还能施展几次方才的手段!玄玶,此时不动手,更待何时?莫非你真要叛出盟约?”
极乐老祖也稳住身形,妖异的脸上满是阴狠,他死死盯着徐青,仿佛要将他生吞活剥:“星灵交给你,这小子和那秃驴,本座要亲手炮制!”
气氛瞬间再次剑拔弩张!玄玶的态度暧昧,引渡人与极乐老祖虽受创却凶威犹在,而星璇显然已无力再发动那惊天一指,徐青与慧明皆已负伤,烂柯寺众僧需维持阵法封锁残余死气,联盟其他长老则因玄玶的背叛而人心惶惶,难以形成有效合力。
就在这僵持之际,徐青怀中那枚属于摇光的传讯符,再次微微发热。
一道比之前更加清晰,却带着一种仿佛燃烧自身般决绝的意念传入徐青脑海:“玄玶受制于其师‘玉玑子’,玉玑子乃归亡暗子,已被冥土意志侵蚀,潜伏玉虚宫禁地。破局关键,在断其与冥土意志之联系。吾将强行推演‘玉玑子’确切位置及冥土意志降临之节点,为尔等争取一线之机……记住,小心……天机反噬……”
传讯到此,戛然而止。那枚传讯符也随之化作点点星光,彻底消散。
徐青心中巨震!玉玑子!那是玉虚宫上一代的宫主,早已对外宣称闭死关冲击化神后期,乃是玄玶的师尊,德高望重,堪称中州正道擎天巨柱之一!他竟然是归亡的暗子,而且已被冥土意志侵蚀?!
难怪玄玶会“身不由己”!师尊被控,道统受胁,这确实足以让一位铁面执法长老做出违背本心的选择!
而摇光,竟要强行推演这等禁忌存在的位置和冥土意志降临的节点?所谓“天机反噬”,恐怕代价极重,甚至可能是……性命!
“摇光……”徐青心中五味杂陈,此刻他终于有些明白,那句“小心摇光”或许并非指其有恶意,而是指其行事可能带来的巨大变数与代价,提醒他做好准备。
信息在手,必须立刻利用!
徐青立刻以神念将摇光传来的信息,共享给了星璇与慧明。
星璇眸光一凝,看向玄玶,声音带着一丝了然与冰冷:“原来如此,玉玑子道友……竟已沦落至此。玄玶,你若尚存一丝良知,便该知道,妥协换不来生机,只会让你与玉虚宫一同堕入万劫不复!唯有斩断根源,方有一线希望!”
玄玶闻言,浑身剧震,猛地看向星璇,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你……你如何得知?!”这是他最大的秘密,最大的软肋!
“无需多言!”徐青厉喝一声,打断他们的对话,时间紧迫,“慧明佛子,请率贵寺高僧,全力镇压残余仪轨,阻止死气蔓延!星璇,你尽力恢复!玄玶长老,若你还有半分悔意,便拦住极乐老祖!那引渡人与玉玑子,交给我!”
他此言一出,众人皆惊!以他元婴修为,竟要独对引渡人,甚至还包括那深不可测的玉玑子?
“徐青!”星璇急声传音,充满担忧。
“放心,我自有分寸!”徐青回以坚定的眼神。他并非盲目托大,而是有了一个极其冒险的计划!他要借助刚刚初步开辟的混沌神藏,以及雷殛星纹剑与万族战碑的联系,强行引动……天雷!并非寻常雷霆,而是蕴含着一丝天地意志,专克邪祟的——天罚之雷!
此地虽是秘境所化天穹顶,但规则完善,与外天地无异。而万雷山,正是中州雷霆法则最为显化之地!他手握以战碑碎片为核心、蕴含九天雷煞的雷殛星纹剑,自身混沌之道亦可模拟演化万法,再加上先天易甲残片对因果气运的扰动……他有五成把握,可以隔着遥远空间,引动一丝万雷山本源雷煞,降临此地!虽然威力可能不及星璇那本源一指,但其蕴含的天地正法、破邪诛魔的意志,或许能对引渡人、冥土意志乃至被侵蚀的玉玑子,造成意想不到的伤害!
这是险招,一旦失败,或者引动的雷霆失控,他首当其冲,必死无疑!但此刻,已别无他法!
“狂妄小辈!找死!”引渡人怒极反笑,虽受创,但化神级别的尊严岂容一个元婴修士再三挑衅?他不再保留,双手结印,周身死气如同沸水般翻涌,身后那原本虚幻的幽冥门户再次凝实,并且,一只缠绕着无尽锁链、散发着腐朽与古老气息的灰色巨手,缓缓从门户中探出!仅仅是其散发的气息,就让整个天穹顶的空间开始剧烈震荡,仿佛无法承受其存在!
冥土至尊的投影之力!他竟不惜代价,引动了更深层次的力量!
极乐老祖也怪笑一声,身形化作万千粉色幻影,从四面八方扑向徐青,靡靡之音灌脑,汲取生命精华的邪力无处不在。
“诸位道友,随我镇压邪魔!”慧明见状,知道已到生死关头,不再犹豫,大喝一声,与烂柯寺众僧将佛光连成一片,化作一尊巨大的金色梵钟,朝着那幽冥巨手与残余的血色仪轨罩去!梵钟震荡,佛音禅唱,试图延缓巨手的降临与仪轨的运转。
玄玶长老脸色变幻不定,看着那恐怖的幽冥巨手,又看看奋力抵挡的慧明等人,最终一咬牙,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师尊彻底沉沦,看着玉虚宫万年清誉毁于一旦!
“极乐!你的对手是我!”玄玶暴喝一声,身形一闪,拦在了极乐老祖万千幻影之前,纯阳浩大的玉虚道法施展开来,如同大日临空,灼烧一切邪祟,与极乐老祖战在一处!他这一出手,虽未尽全力,却也牵制住了极乐老祖大部分精力。
战场被分割开来!
而徐青,则独自面对那缓缓探出的幽冥巨手,以及气息死死锁定他的引渡人!
压力如山岳般袭来!徐青感觉自己的骨骼都在咯吱作响,混沌神藏运转到了极限,才勉强抵御住那恐怖的威压。
他闭上双眼,无视那越来越近的死亡气息,全部心神沉入体内,沟通混沌神藏、万族战碑、雷殛星纹剑以及先天易甲残片!
“混沌为引,战碑为凭,星纹为桥,易甲指路……万雷山听令,助我……诛邪!”
他心中默念法诀,将自身对雷霆的感悟,对破邪的意志,通过雷殛星纹剑与战碑碎片的联系,混合着混沌神藏模拟出的万雷山道韵,再以先天易甲残片扰动自身与万雷山之间的因果线,化作一道无形的祈请与牵引,跨越无尽空间,射向那遥远的中州险地——万雷山!
这一刻,他仿佛化身为了一个坐标,一个引信!
“嗡——!”
远在无数万里之外,终年被无尽雷霆笼罩的万雷山核心区域,那祭坛之上的第四块战碑碎片(虽已被铸成剑,但其核心本质仍在)似乎感应到了这同源而出、带着强烈意志的呼唤,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整个万雷山仿佛被惊醒的巨兽,积攒了万古的雷霆之力开始暴动!
“轰隆隆——!!!”
天穹顶上空,那被血色与死气笼罩的天空,毫无征兆地,被无数道粗如水桶、呈现深紫色的恐怖雷霆撕裂!这些雷霆并非无根之源,它们仿佛穿越了空间,带着万雷山特有的毁灭与创生交织的磅礴气息,如同九天雷神震怒,倾泻而下!
目标,并非漫无目的,而是精准地锁定了那幽冥巨手、引渡人,以及……通过冥土意志与玉玑子之间的隐秘联系,一道极其细微却凝练到极致的紫色雷光,如同瞬移般,无视空间距离,直接射向玉虚宫深处某个被重重禁制包裹的隐秘洞府!
“天罚神雷?!不——!”引渡人发出惊恐至极的尖叫,那幽冥巨手在漫天深紫雷霆的轰击下,如同遇到克星,发出滋滋的腐蚀声,无数死气被净化,巨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虚幻、崩溃!他本人更是被数道雷霆劈中,护体死气瞬间溃散,浑身焦黑,气息奄奄!
而玉虚宫禁地之内,传来一声痛苦而愤怒的咆哮,一股邪恶强大的气息剧烈波动,随即又强行压抑下去,显然那一道穿越空间袭来的特殊雷霆,让被冥土意志侵蚀的玉玑子也吃了大亏,不得不全力抵御,暂时无法他顾!
玄玶感受到师尊洞府传来的异常波动,以及那瞬间衰弱下去的邪恶气息,眼中闪过一丝悲痛,但更多的是一种解脱与决然。他看向徐青的目光,充满了复杂,有震惊,有感激,也有一丝释然。
极乐老祖见势不妙,尖叫一声,再也顾不得其他,化作一道粉色流光,就要遁走。
“想走?留下吧!”玄玶长老此刻再无保留,玉虚道法全力施展,一道纯阳诛魔剑罡后发先至,贯穿虚空,直接将那粉色流光斩落!极乐老祖发出一声凄厉惨叫,肉身崩溃,一道萎靡的元婴刚逃出,便被紧随其后的佛光与星辰之力彻底净化!
大局已定!
随着引渡人被天雷重创濒死,极乐老祖伏诛,玉玑子被牵制,残余的血色仪轨在烂柯寺众僧与反应过来、真心出手的联盟长老合力下,终于被彻底摧毁、净化。
天空中的死气与怨力渐渐消散,重现清明。劫后余生的修士们看着满目疮痍的广场和那傲立空中、手持雷剑、周身雷息未散的徐青,眼中充满了敬畏与感激。
徐青缓缓落下,脸色苍白如纸,身体微微摇晃,方才强行引动万雷山之力,几乎抽干了他所有力量,混沌神藏都黯淡无光,经脉刺痛。星璇立刻上前扶住他,将精纯的星辰本源渡入他体内,助他稳定伤势。
慧明也走了过来,宣了声佛号,神色疲惫却带着欣慰。
玄玶长老沉默地收起极乐老祖的遗物,走到徐青面前,深深一揖:“多谢小友……点醒迷途,助我……斩断枷锁。玉虚宫,欠你一个天大的人情。”他的声音带着沙哑与真诚。
徐青摆了摆手,刚想说话,忽然心有所感,与星璇、慧明同时抬头望向西方天际。
那里,一道温润而浩大的星辰之光,如同流星般划过天空,最终黯淡、消散于无形,只留下一声仿佛跨越万古的、微不可查的叹息。
摇光……
徐青心中默然。那位亦正亦邪、神秘莫测的天机阁传人,终究还是为了这一线生机,付出了难以想象的代价。
天穹顶之劫,随着归亡阴谋的挫败、引渡人的伏诛、极乐老祖的陨落以及玉玑子的被牵制而告一段落。但所有人都知道,这只是开始。冥土至尊将醒,执棋者隐于幕后,更大的风暴,还在远方酝酿。
经此一役,“青云子”之名,将不再是默默无闻。徐青知道,他即将真正走入中州所有顶尖势力的视野,未来的路,将更加波澜壮阔,也更加凶险莫测。
他握紧了手中的雷殛星纹剑,感受着其中战碑碎片传来的温暖与力量,又看了一眼身旁需要时间恢复本源的星璇,眼神重新变得坚定。
接下来的目标,很明确——前往万雷山,彻底收取第四块战碑碎片,提升实力,以应对那即将到来的天地大劫!
而就在众人处理善后事宜时,谁也没有注意到,一道极其隐晦的、与之前摇光气息截然不同的天机星力,如同无形的触手,悄然掠过徐青,在他身上留下了一个微不可查的标记,随即隐没于虚空。
远在无数距离之外,一座悬浮于云海之上的残破古阁中,一名身着七星道袍、面容笼罩在迷雾中的身影,缓缓睁开了双眼,其眸中,倒映出的正是徐青的身影。
“混沌之子,战碑之主……有趣的变数。只是,你这棋子,能否跳出这宿命之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