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舟无声,滑行於幽暗深邃的冥河之上。船下的河水并非流淌,更像是凝固的黑暗,偶有苍白的手臂或扭曲的面容在近水面处一闪而逝,随即又被无尽的幽暗吞没。灰色的雾气缭绕在舟楫之间,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彷佛航行在一片独立的、死寂的时空。
徐青盘膝坐在船头,与那身披破旧斗篷的摆渡人保持着距离。他脸色依旧有些苍白,神魂深处传来阵阵虚弱与刺痛,那是硬抗冥河之念冲刷留下的後遗症。但他的一双眼眸,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明亮、深邃。
他并未急於疗伤,而是细细回味着刚才那三息之间,於生死边缘的极致体验。
冥河之念,乃是亿万亡魂执念、记忆、痛苦的聚合体,其冲刷不仅是毁灭,更是一种极致的「混乱」与「资讯」的洪流。在那三息之中,他彷佛亲身经历了无数段不同的人生,体验了爱恨情仇、生老病死、贪嗔痴怨……种种极致的情感与执念,如同狂风暴雨般冲击着他的道心。
若非有魂甲术固守本源,有混沌星域隔绝外邪,更有星璇那点不灭星辉作为最後的「锚点」,他早已迷失沉沦。
然而,撑过来之後,他发现自己的神魂虽然受创,却彷佛被淬炼过一般,变得更加纯粹、更加坚韧。尤其是对「生死」、「执念」、「轮回」这些抽象的法则,有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直观感受。
「死并非终结,而是另一种形态的『存在』。生与死,如同混沌中的清浊,相互对立,又相互转化……」徐青心中流淌过一丝明悟。他丹田内的混沌太极真种,那黑白流转的轨迹,似乎隐隐与这生死轮回的意韵产生了共鸣,运转得更加圆融自然。
他甚至尝试着,将一丝冥河之念中感悟到的「寂灭」与「归墟」道韵,小心翼翼地融入自身的「劫星指」意蕴之中。劫星指本就蕴含终结与破灭,此刻融入这源自冥河的寂灭真意,虽只是皮毛,却让其威力与本质,似乎又提升了一个层次。
他内视识海,那点属於星璇的微光,在经历了冥河之念的冲刷後,似乎并未受损,反而因为与他共同抵御外邪,联系更加紧密,光芒也似乎稳定了一丝。这让他心中慰藉。
就在徐青沉浸於悟道之中时,那一直沉默如礁石的摆渡人,忽然动了。他并未回头,乾涩冰冷的声音却再次直接响在徐青识海:
「混沌为基,星辰为引,幽冥为凭……汝之道,前所未见。」
徐青心中一凛,从悟道中醒来,恭敬回应:「前辈谬赞,晚辈不过是机缘巧合,蹒跚学步。」
「机缘亦是因果。」摆渡人声音依旧无波,「冥河渡生不渡死,渡死不渡生。汝为生者,强渡冥河,已扰规则。此番因果,他日必有应验。」
徐青沉默片刻,道:「前辈之意是?」
「无他,告知而已。」摆渡人淡淡道,「规则之上,尚有变数。汝便是那变数之一。」
徐青若有所思。摆渡人的话语看似莫测,却隐隐点明了他身负的混沌、星辰、幽冥三种力量的特殊性,以及未来可能面临的更大因果纠葛。
「多谢前辈提点。」徐青诚心道谢。
摆渡人不再言语,只是手持骨篙,如同亘古不变的雕塑,维持着小舟在冥河上的稳定航行。
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瞬息,也许是万古。前方灰色的雾气渐渐变得稀薄,幽暗的河水尽头,出现了一点微弱的光亮。
那光亮初时极小,如同针尖,随後迅速扩大,化作一个旋转的、散发着朦胧白光的出口!一股与冥河死寂截然不同的、属於「生」界的熟悉气息,从那出口处隐隐传来。
「出口到了。」摆渡人沙哑道,「踏出此门,便可回归汝来之处。」
骨舟缓缓驶向那光门。
然而,就在骨舟即将触及光门的刹那,异变陡生!
轰隆——!
整个冥河空间,毫无徵兆地剧烈震荡起来!那稳固的灰色雾气疯狂翻滚,脚下原本平静如镜的幽暗河水,陡然掀起了滔天巨浪!一股远超之前血晶巨人、甚至让摆渡人都为之侧目的恐怖意志,如同沉睡的太古神魔苏醒,从冥河无尽深渊的尽头,轰然降临!
这意志充满了暴虐、混乱、吞噬一切的慾望,与冥河本身那种冰冷的死寂截然不同,更像是一个被囚禁了无尽岁月的疯狂存在,试图挣脱束缚!
「哼!孽障,安敢躁动!」摆渡人首次发出了带着情绪的冷哼,他手中那看似普通的骨篙骤然爆发出滔天的幽蓝光焰,对着翻腾的冥河深处猛地一划!
嗤啦!
一道横贯天地的幽蓝裂痕出现,将那掀起的巨浪与恐怖的意志暂时阻隔!
但显然,这并不能持久。那疯狂的意志不断冲击着幽蓝裂痕,整个冥河空间摇摇欲坠,连那光门都开始明灭不定!
「规则动荡,冥河失控!速离!」摆渡人头也不回,对徐青喝道,语气中带着一丝急促。
徐青心中巨震,没想到在最後关头竟会发生如此变故!那深渊中的存在,其实力绝对超越了虚神境,绝非他所能揣度!
他不敢有丝毫犹豫,对着摆渡人的背影深深一揖:「多谢前辈渡河之恩!」
话音未落,他身形化作一道流光,用尽全力冲向那明灭不定的光门!
就在他身形没入光门的瞬间,他隐约听到摆渡人似乎低语了一句什麽,彷佛是「记住……彼岸……非彼岸……」,又彷佛是「混沌……归墟……」,声音模糊不清,被身後更加狂暴的能量轰鸣与疯狂嘶吼所淹没。
下一刻,强烈的空间撕扯感再次传来,伴随着那疯狂意志的余波冲击,徐青感觉自己像是被扔进了一个疯狂旋转的搅拌机,神魂与肉身都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砰!
他重重地从空中跌落,砸在一片坚硬的地面上,喉头一甜,忍不住喷出一口鲜血。
强忍着晕眩与剧痛,他迅速环顾四周。
天空是熟悉的、万法城特有的阵法光晕,虽然此刻是黑夜,但远处的灯火与隐约的喧嚣表明,他确实回来了!只是,这里并非他离开时的枯荣园,而是一片陌生的、看起来像是城郊荒山的区域。
他强撑着站起身,感受着体内翻腾的气血与动荡的神魂,以及那丝萦绕不散、来自冥河深处的疯狂意志余威,脸色无比凝重。
冥河的最後异动,那深渊中的恐怖存在,摆渡人最後模糊的话语……这一切都预示着,幽冥血海,或者说与其相关的冥河,恐怕隐藏着惊天的秘密与即将爆发的危机。
而他,似乎已经被卷入了这漩涡的中心。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掌心。不知何时,那里多了一个极其淡薄、几乎看不见的灰色水滴状印记,散发着一丝微弱的冥河气息。
这是……摆渡人留下的?还是穿越通道时被烙印上的?
徐青眉头紧锁,感觉事情越发覆杂了。
他必须尽快找个安全的地方疗伤,然後弄清楚自己身在何处,以及万法城近期发生了什麽。冥河的异动,是否会对现世产生影响?归亡使者与欢喜幽冥宗,是否还有後续?
压下心中的纷乱思绪,徐青辨明了一下万法城主城的方向,拖着伤体,踉跄着向着灯火通明处走去。
他的身影逐渐消失在夜色中,而在他离开後不久,原本他跌落之处的空间,泛起一丝微不可查的灰色涟漪,随即归於平静。
幽冥的余波,似乎并未完全平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