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月泠没理会他的甜言蜜语,觑了一眼两人交握的手。
她的手虽说没种过多少亩的田,也没干过苦力活,但这么多年的采药经历也攒了不少茧子,不比养在深闺的小姐们娇气。
而祝青时长着一张清贵世家公子的脸,干着庖厨务农的活,却是个笨蛋心肠,一双玉手白皙纤长,手心粉白粉白的,依旧像是没吃过苦。
上天一定是善待了这些美貌的人。
而她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采药女,还偏偏自命不凡地说自己是月氏女,要求人家入赘。
若光凭外貌看,她不觉得对方和自己该是一个世界的人。
以祝青时的脱俗的美貌,求着抢着招赘的富家千金定然不少。
可偏偏他也没有那个攀附的脑子,只会跟着她吃苦,心甘情愿地每日眼巴巴站在门边等她回家。
可怜的少年连银两铜币都没沾过手,东西全是由她从外边买来,对外一无所知。
月泠心性单纯,但自月母去世后,她渐渐接触外头的人心险恶,吃过几次小亏,也不得不警惕人心易变,良人难觅。
祝青时还得接受她的考验才能成亲。
入冬后天气越发寒冷,比往年都要冷。
到了年末已经下起了鹅毛大雪,天寒地冻下,入目是雪白的天地,万物长眠。
月泠不怕死地上山采了一种雪莲花,回来后感觉人都快冻僵了,半夜发起了高烧。
她又冷又热,缩在被子里翻来覆去地呜呜叫。
炭火烧多了屋子里呛得慌,也不大够用了。
祝青时在她床边衣不解带地照顾她,熬到后半夜也丝毫不见憔悴与困倦,只一心守着她,面露担忧。
明明今日他不放心她一个人,也上了山,可偏偏没有一点事。
她忘了,人家是紫微星附体,她可没那个好本事好体质。
他按照她给的方子熬了药,眼巴巴地坐在床边喂她喝。
月泠八百年没喝过这么苦的药了,即使味觉烧得不敏感,但依旧很苦。
她苦着张脸,一点一点地被人追着喂了许久。
药碗终于见了底,祝青时松了口气,摸了摸她的额头,见热还未退下去,着急忙慌地开口:“月泠,你为何还没好呢?是不是我煮的药没用?”
月泠白了他一眼,无力吐槽,哑声说:“又不是什么灵丹妙药,喝完就见效的。”
少年轻轻“嗯”了一声,难得丧气地说:“那你还得难受好久,我心疼月泠你……”
见他照顾她那么久没一句怨言,满脸的担忧快要溢出来了,她又有点愧疚,同时不由得耍起了小脾气。
月泠抱着被子,一副使唤暖床仆人的口气,“祝青时,都怪你!我都这般模样了,还不知道上来给我暖暖身子。”
“从前娘亲总是会抱着我哄着我睡着,睡一觉就好了,你都不知道关心我,太没良心了。”
她自以为的恶声恶气,殊不知放在祝青时眼里,不过是一只脆弱软乎乎的小猫的一切。
少女小小一团缩在被褥里,脸颊烧得像团粉色的云朵,唇色很白,一副想要拥抱的模样,却介于矜持和面子不肯明说。
她伪装的样子好可爱,一点杀伤力都没有,连声音都是虚弱空灵的。
祝青时藏住那点微妙的心动,老老实实地认了错,随即给她套上那件粉色的冬衣外衫,再自个脱了外衫钻进被褥里抱住她。
他偷偷使了点法术让身体热起来,让屋子也都保持着舒服的温度。
月泠枕着他胸口酝酿睡意,脑袋不安分地蹭了蹭,听着少年颤动的呼吸,忽然想到一件事。
怎么他没有心跳的呢?
莫非天生与旁人不同,长在另一侧?
她愣愣地抬起头,眼睛睁圆了,异想天开道:“祝青时,你不会是什么偷人心的妖怪吧,怎么听不到心跳呢?”
或许以心脏为食,不需要心脏,怕被人惦记而藏起来了。
她一时半会想不明白。
竹子当然是空心的啦。
但不能说。
那边祝青时沉默了一会儿,“我有,只是比寻常人微弱一些而已,月泠你再听听。”
话落,他将人按回胸口,直到她的脸侧贴着他幻化出来的心跳。
月泠细听了听,感觉太弱了。
上次去听说书的先生说,人在喜欢的人面前是会心跳加速的,更别提拥抱这般的肢体接触了,怕是心脏从胸腔里蹦出来亦有可能。
她又开始仰头发问,“那你为何不对我心跳加速呢?”
“祝青时,你不喜欢我吗?”
“不喜欢的话,你为何要同我抱在一块儿呢?轻薄我,没脸没皮?”
祝青时原本专心地控制法术的力度,被她一句话砸懵了,一个不小心让心跳剧烈。
“我……月泠,我没有……”
“我是喜欢的,亦像话本里的那样,只爱月泠一人。”
暴烈的爱意能够将人吞没。
月泠满意地点了点头,睡意忽至,抱着他就那么睡过去了。
名为爱意的毒药随风落,凭空九万里,让没有心的竹妖生出了心脏的种子。
他感恩长眠后醒来的情窦初开,遇见了此生所爱,见证她的每一段时期直到死亡将他们分开。
人族短寿而富含生命力。
明明动动手指就可以种好的花花草草,花了心思灌溉施肥,在山神的指引下茁壮成长,也是一种成就感。
月泠夸赞他上辈子一定是个地地道道的老农民,伟大而无私。
他听了很开心。
融入最广大的农民群体,代表着他在月泠心里,算是半个人族了。
他想,待两人因时光而分离,他会就此长眠,直到月泠转世的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