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房内的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油灯的火苗跳跃不定，在墙壁上投下扭曲晃动的影子，如同在场众人复杂的心绪。
刺客首领的喘息声粗重而混乱，汗水、血水混在一起，从他额头上涔涔而下。
陆炳那句关于“家人”和“灭口”的话，显然击中了他内心最深的恐惧。
他不再像刚开始那样充满嘲弄和死志，眼神中充满了挣扎和痛苦。
赵振经验老到，看出对方心理防线已出现裂痕，立刻趁热打铁，厉声道：“说！指使你的是谁？说出来，陆大人或可法外开恩，保你家人无恙！若再冥顽不灵，不仅你死无全尸，你的家人也必将为你陪葬！”
“我…我…”刺客首领嘴唇哆嗦着，似乎想说什么，但又极度恐惧。
陆炳摆了摆手，示意赵振稍安勿躁。
他走到刺客首领面前，距离很近，能清晰地看到对方眼中交织的绝望与希冀。
“本官知道，你不过是一把刀。”
陆炳的声音放缓了些，但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真正的罪魁，是握刀的人。只要你肯弃暗投明，指认幕后主使，本官以锦衣卫指挥佥事的名义向你保证，必会奏明朝廷，尽力保全你的家人，免他们受牵连之苦。这是你最后的机会。”
保证？尽力？
这种官场话术其实留有余地，但在此时此刻，对于一个濒临崩溃的死士来说，却像是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刺客首领猛地抬起头，死死盯着陆炳的眼睛，仿佛想从中判断这话有几分可信。
陆炳目光坦然，与他对视，没有丝毫闪躲。
良久，刺客首领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颓然低下头，声音嘶哑干涩，如同破旧的风箱：“…是…是‘玄武’…”
玄武？林峰和赵振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疑惑。这显然是一个代号。
“玄武是谁？”陆炳追问。
“我…我不知道…”
刺客首领艰难地说道，“我们都是单线联系…下达命令、提供资金和信息的，都是一个戴着玄武面具的人…声音经过处理…不知道是男是女，是老是少…”
“这次行刺的计划是什么？除了杀我，还有什么目的？”陆炳继续问。
“制造混乱…如果…如果刺杀成功，最好…如果不能，也要让云州官场动荡…最好能…能激起民变…让朝廷无暇他顾…”刺客首领断断续续地说道。
“无暇他顾？”陆炳眼中精光一闪，“朝廷需要顾什么？”
“我…我真的不知道…只是隐约听‘玄武’提过…好像…好像京城那边…有大事要发生…需要这边吸引注意…”
京城有大事发生！林峰心中一震。
这信息量可就大了。
难道这次刺杀，不仅仅是针对陆炳或者云州，而是牵扯到京城更高层面的斗争？
陆炳显然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脸色更加凝重。
他又详细追问了接头的细节、联络方式、其他可能的据点等信息，但这刺客首领所知确实有限，他们这个小组是专门为了此次行动而组建的，行动之外的信息知之甚少。
问完所有能问的问题后，陆炳对赵振使了个眼色。赵振会意，让人将奄奄一息的刺客首领带下去严密看管，并找来医官给他治伤，务必保住这条命，这是重要人证。
刑房里只剩下陆炳、赵振和林峰三人。
“玄武…京城大事…”陆炳踱步到窗边，看着外面漆黑的夜空，喃喃自语。片刻后，他转过身，对赵振道：“立刻以六百里加急，将今夜之事密奏皇上！同时，加派人手，根据刺客提供的线索，在云州城内秘密搜捕可能的余党和联络点！记住，要秘密进行，不要打草惊蛇！”
“是！”赵振领命，匆匆而去。
陆炳这才将目光投向林峰，眼神中带着审视，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缓和：“林峰，今夜你表现得很出色。先是机警识破刺客，继而临危救驾，指挥若定，最后在审讯中也看出了关键。看来本官将你调来北镇抚司，没有看错人。”
“大人谬赞，卑职只是尽本分而已。”林峰谦逊道。他知道，经过今夜之事，自己在陆炳心中的分量，必然加重了不少。
“本分…”陆炳重复了一下这个词，意味深长地说，“在锦衣卫，尤其是在北镇抚司，能尽好这本分，已是不易。你身上有伤，先回去好生休息。接下来几日，云州不会太平，或许还有用你之处。”
“卑职明白。谢大人体恤。”林峰行礼告退。
退出书房，走在回自己房间的路上，夜风一吹，林峰才感到伤口处传来阵阵刺痛，以及一阵深深的疲惫。今夜发生的事情太过突然和激烈，精神一直高度紧张，此刻松弛下来，才感到有些脱力。
但他脑中却无法平静。“玄武”、京城的“大事”、针对钦差的刺杀…
这一切都预示着，他踏入的这个世界，远比他想象的更加复杂和危险。云州，这个他刚刚离开的地方，似乎也隐藏着更深的秘密。
他抬头望向北方，那是京城的方向。那里，才是这一切风暴的真正中心吗？
回到房间，王铁柱立刻迎了上来，手里端着热汤和干净的布巾：“总旗，您没事吧？伤口还疼不？俺刚才去打听了，外面都戒严了，说是要抓刺客的同党！”
林峰接过热汤喝了一口，温暖的感觉顺着喉咙流遍全身，稍微驱散了一些寒意和疲惫。
“我没事。铁柱，这几天警醒点，云州城可能要变天了。”
王铁柱用力点头：“俺晓得！总旗，您放心，有俺在，绝不会再让那些宵小靠近您！”
看着王铁柱憨厚而忠诚的脸，林峰心中稍安。
在这个充满阴谋与危险的世界，能有这样一个可以托付后背的兄弟，是难得的幸运。
他简单擦洗了一下，躺到床上。虽然身体疲惫，但大脑却异常活跃，将今晚的每一个细节都在脑中复盘。刺客的身手、陆炳的镇定、周明远的恐惧、“玄武”的代号…无数的线索交织在一起，形成一团迷雾。
他知道，陆炳绝不会就此罢休。接下来的云州，必将迎来一场更加彻底的风暴。而自己，已经身不由己地卷入了风暴的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