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镇抚司,某间审讯值房内。气氛算不上严厉,但也绝不清松。负责问话的是一位林峰不太熟悉的刑名千户,旁边还坐着一位记录文书。陆炳和纪纲都没有露面,但林峰能感觉到,无形的目光正透过层层壁垒,关注着这里。
“林总旗,据报昨夜你率部于城西前朝废园,与一伙江湖匪徒发生激战,导致地宫坍塌,可有此事?”那千户语气平淡,按流程发问。
“回大人,确有此事。”林峰神色坦然,将早已准备好的说辞清晰道来。他声称接到可靠线报,一伙疑似在城南犯下血案的悍匪藏匿废园,遂带人前往缉捕。匪徒利用废园复杂地形和疑似前朝遗留的机关暗道负隅顽抗,战斗中引发意外爆炸,导致地宫部分坍塌,匪徒大部被埋或毙命,麾下校尉王铁柱重伤。
他描述的战斗过程惊险激烈,但刻意模糊了敌人的具体身份和数量,只以“悍匪”概之,也绝口不提柳红袖和秘宝之事,将整个事件定性为一次成功的、 albeit 代价不小的剿匪行动。
那千户仔细听着,偶尔插话询问一两个细节,比如线报来源、匪徒使用的武功路数、爆炸的具体原因等。林峰一一应对,回答得滴水不漏,线报推给“匿名举报”,武功路数说成“杂乱无章,似是而非”,爆炸原因则归结为“匪徒可能触动了年代久远的不稳定机关或携带了火器”。
整个问话持续了将近一个时辰。那千户似乎也并未打算深究,毕竟林峰是陆炳看重的人,而且此事表面上看确实是锦衣卫立了功,剿灭了匪患。只要说法上过得去,没人愿意去捅那可能涉及更深层次争斗的马蜂窝。
“嗯,情况本官已知晓。”千户最后合上卷宗,淡淡道,“林总旗辛苦了,此次剿匪有功,我会如实上报。王校尉的伤势,卫里会拨付抚恤,好生医治。”
“谢大人!”林峰躬身行礼。
“不过,”千户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有些意味深长,“京城重地,行事还需谨慎。有些地方,看似荒芜,实则牵涉颇多,日后若再有何行动,还需多斟酌,提前报备为上。”
这话看似提醒,实则隐含告诫,让林峰不要再轻易涉足类似废园这种敏感区域。
“卑职明白,谢大人教诲。”林峰再次行礼,态度恭谨。
从问话的值房出来,林峰心中稍稍安定。这一关,算是暂时过去了。北镇抚司高层大概率会采纳他的说法,将此事作为一次普通的剿匪行动记录在案。至于那些死在里面的七煞门、勋贵死士和宫内高手,他们背后的势力吃了哑巴亏,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至少在明面上,不敢以此事来攻击林峰。
回到自己的值房,林峰发现“鬼影子”已经回来了。
“大人,”“鬼影子”低声道,“废园已被京兆尹和五城兵马司的人暂时封锁,说是勘察现场,清理废墟。永嘉侯府和二皇子府那边,表面平静,但属下发现他们暗中派出了不少人手,似乎在追查什么人的下落,可能是在找柳姑娘,或者……灭口。”
林峰冷哼一声,这在他的预料之中。那些人损失惨重,岂会甘心?
“另外,”鬼影子补充道,“属下回来时,发现我们小院附近,多了几个陌生的眼线,似乎在监视。”
纪纲的人?还是皇子的人?林峰眼神一冷。看来,地宫之事虽然暂时糊弄过去,但某些人对他的关注和敌意,有增无减。
“知道了,暂时不必理会,加强戒备即可。”林峰沉声道。他现在需要的是时间和空间来积蓄力量。
傍晚时分,林峰收到了一封没有落款的密信。信是通过特殊渠道送来的,只有简短的四个字:“安抵,勿念。袖。”
是柳红袖!她已经安全抵达师门据点!林峰一直悬着的心,终于彻底放了下来。他小心翼翼地将信纸在灯焰上点燃,看着它化为灰烬。
柳红袖的暂时离开,意味着关于秘宝的核心线索暂时中断,需要等待她师门那边的进一步消息。而林峰自己,则需要面对京城更加复杂的局面。
他站在窗边,看着北镇抚司院内点起的灯笼,光芒在渐浓的夜色中摇曳。废园地宫的冒险如同一个插曲,短暂而激烈,但终究要回归到这权力交织的冰冷现实中来。
纪纲的审视,皇子的招揽,勋贵的敌意,还有那隐藏在暗处、对王铁柱下毒的神秘势力……这一切,都需要他独自去面对。
秘宝的指向已然明确——塞外白狼山。但那是一个遥远的目标。眼下,他必须在这波谲云诡的京师之地,先扎稳脚跟,提升实力,才能图谋将来。
他与柳红袖,一个在明,一个在暗;一个在权力中心周旋,一个在江湖之远追寻。为了共同的目标,他们选择了暂时分道扬镳。
但林峰相信,总有一天,他们会在通往白狼山的道路上,再次汇合。
就在林峰成功应对北镇抚司内部问询,柳红袖安全抵达师门据点的同时,关于城西废园地宫事件的余波,仍在京城某些隐秘的圈子里荡漾。
永嘉侯府内,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宁静。永嘉侯脸色铁青,听着心腹管家的汇报。
“……我们派去的死士,一个都没回来。七煞门那边也损失惨重,据说他们的两个香主都折在了里面。地宫彻底坍塌,入口被堵死,里面……恐怕没什么活口了。”管家声音颤抖,小心翼翼地说道。
“废物!都是一群废物!”永嘉侯猛地一拍桌子,名贵的紫檀木桌案上顿时出现几道裂纹,“连一个女人和两个锦衣卫都拿不下,还赔进去这么多人!那秘宝线索呢?!”
“据……据逃出来的七煞门残匪说,那玉盘和记载古剑下落的拓片,都被柳红袖和林峰带走了……他们,他们可能已经知道了古剑在白狼山……”
“白狼山……金帐王庭……”永嘉侯眼中闪过一丝骇然,随即是更深沉的贪婪和恼怒,“该死的!竟然落在了那群蛮子手里!”他焦躁地踱着步,“不行,此事必须立刻禀报二皇子殿下!绝不能让老四的人抢先!”
二皇子府邸,书房内。二皇子听着幕僚的禀报,脸色同样不太好看。他损失的不仅仅是几个死士,更重要的是,他安插在宫内的一名重要暗桩,为了夺取线索,也在这次地宫行动中神秘失踪,大概率是陨落了。这损失,远比几个死士要大得多。
“林峰……又是这个林峰!”二皇子眼神阴鸷,“先是在赵文康案中让本王灰头土脸,如今又坏了本王夺取秘宝线索的大事!此子,绝不能留!”
幕僚低声道:“殿下息怒。如今线索指向塞外,并非没有机会。我们可以在塞外布置人手,伺机而动。至于那林峰,纪纲指挥使似乎对他亦颇为不满,或可借刀杀人……”
四皇子府中,则是另一番光景。四皇子把玩着一枚玉佩,听着属下带来的消息,脸上露出一丝玩味的笑容。
“哦?林峰带人剿匪,意外捣毁了前朝废园下的匪巢?呵呵,这说法倒是巧妙。”四皇子轻笑一声,“看来我这二哥,这次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了。连宫里的暗子都折了进去,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他看向属下:“我们的人,没有参与进去吧?”
“回殿下,遵照您的吩咐,我们的人只在远处观望,并未插手。不过,可以确定,秘宝线索已被柳红袖带走,指向塞外白狼山金帐王庭。”
“白狼山……那可是块硬骨头。”四皇子收敛了笑容,沉吟道,“不过,机会总是有的。传令下去,让我们在塞外的人,密切关注金帐王庭的动向,尤其是关于他们圣物的任何消息。”
“那……林峰那边?”
“林峰……”四皇子目光闪烁,“此子倒是越来越让人感兴趣了。有能力,有胆识,懂进退。二哥和纪纲都想除掉他,我们或许……可以再添一把火,或者,在关键时候,递出一根稻草?且再看看。”
与此同时,北镇抚司指挥使纪纲的值房内。纪纲看着关于废园事件的简要报告(自然是经过林峰和其千户“润色”后的版本),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江湖匪类……触发机关……爆炸坍塌……”纪纲的手指轻轻敲打着报告,发出笃笃的声响,“林峰,你倒是会撇清自己。”
他自然不信林峰那套说辞。地宫之下必然发生了更为激烈的秘宝争夺,林峰能活着出来,还带出了重要线索(这一点他从其他渠道已隐约得知),足以证明此子的能力和运气。
“运气总有用完的时候。”纪纲眼中寒光一闪,“既然你如此喜欢查案,喜欢冒险,本官就成全你。北镇抚司,最不缺的就是‘好’案子。”
他按下心中的杀机,开始思索如何将林峰这把“刀”,用在最危险、最容易折断的地方。
而在林峰的小院中,他对外界的暗流汹涌似乎毫无所觉,或者说,并不在意。他大部分时间都留在院内,亲自照料重伤的王铁柱,督促他服药、运功逼毒。同时,他也在不断消化地宫之行的收获,反思自己的不足,锤炼武艺,研读北镇抚司的卷宗,加深对京城各方势力的了解。
“算盘李”则在林峰的授权下,开始利用有限的资源和林峰如今逐渐提升的地位,小心翼翼地拓展着情报网络,重点搜集关于塞外、金帐王庭以及各种奇毒解药的信息。
“鬼影子”如同真正的影子,游走在京城的灰色地带,监视着可能对林峰不利的势力动向,同时也利用其旧日的关系,试图寻找能为王铁柱解毒的能人异士。
废园地宫的一场大火(爆炸),烧掉了过去的痕迹,也烧出了新的格局。林峰知道,暂时的平静只是表象,更大的风暴,正在酝酿之中。而他,必须在这风暴来临之前,让自己变得更强,让手中的力量,更加锋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