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身姿清雅,姿态端庄,很有一番拿搪摆谱的气势,但这人的气势只存在了几个呼吸,在察觉到姜昭并未遮掩的探查的神识后,此人十分恭顺地隔着老远遥遥行了个礼,原地等候几息,确定姜昭没有阻止的意思后才提着小碎步快步走上前来。
海鲜里这么会看眼色的不多,能屈能伸到这个地步的,姜昭目前还真只就见过归霖一个。
他走到近前,再次行礼问候,说了些“不知寒族的安排老祖可满意”云云几句寒暄的话,姜昭不愿听他废话,摆摆手,示意他有事说事。
归霖就地行礼再拜,这次行了个大礼,姜昭被他行礼掀起来的风都要扇感冒了,赶紧给他拎起来。
“老祖救我族人一事,某感激不尽,今特来替族弟拜谢。”
被扶起来了,归霖姿态依旧谦卑恭顺,垂着手侍立在姜昭的床侧。
姜昭从始至终就没起来,现在也仍然没从头顶那片熔金的海上移开视线,只是淡淡“嗯”了一声,“那孩子现在如何了?”
“已经可以下床走路了,还要多谢老祖慷慨相助。”
归霖说着,从衣袖中摸出样东西双手捧给她,神情是难得的诚挚又郑重。
“宁儿已然大好,此物贵重,您愿意解囊我等已是万分感激,万万不敢独吞。”
姜昭瞟了一眼,彩月石正流光溢彩地静静躺在他手中。
“不必了,给他就是与他有缘,你们安心收着就是了。”
反正她手里还有一大把,况且她什么身份地位,送出去的东西收回来多跌份儿。
归霖眉头微蹙,似并不认同她的说法,还要再劝,姜昭却是不乐意听,直接扯开话题。
“之前让你们找的药材找到了吗?”
“……并未。”说到这个,归霖语气略微低落下去。
“所以你们准备怎么办?他能上岸吗?”
姜昭看归霖抻了抻衣摆,似又要再行个大礼,赶紧用灵力把他给紧紧箍住了。
“告诉我你们的决定就行了。”
归霖被控制住,大概也懂了这位老祖不爱拘礼的性格,当下很顺从地站直了身子。
这位老祖不喜欢人拘礼,也不摆架子折磨人,性格直爽大方又不拘小节。
他一边恭敬地回复她的问题,“可能还要腆颜麻烦老祖了。”
一边在心里下意识地权衡起来,最后自己也不得不承认,寒江雪眼光还真是好,若是这位的话,他就算得不到她的心,追随她,他过得也不会太差。
而若是有幸得到她的青睐,他都不敢想寒江雪以后过的会是什么好日子。
“他可以上岸?”
姜昭倒不觉得有什么,反正治病是叶孤云的活儿,横竖她就是捎只小海龟回去,又没多沉。
“前些日子,会议召开前,祭司大人已经请示过海神大人了,海神大人的意思是时局特殊,海族当积极入世,同人族携手并进。”
“是吗。”
姜昭点头表示知道了,脑子里下意识却是回想起了寒江雪方才的请求。
“宁儿他年纪尚小,性子顽劣不懂事,人族又是个那么陌生的环境,到时候可能还要请老祖分神照拂一二了。”
归霖一边说着,一边又掏出一物,是个小巧的龟壳样式的石头,瞧着与真实的龟壳别无二致,若不是姜昭眼力好,也要被骗过去。
“这是?”
“这是我海龟一族的信物,有了它,可以令我海龟族全体替您办一件事……虽然想这么说。”
归霖有些狡黠地笑了:“但是毕竟这只是我们家的家务事,怎么好劳烦其他同族,我的祖父是我们海龟族最年长、也最具有智慧的人,他可以模糊地感知一部分未来,若老祖有需要,以此为见证,您可以向他兑现三个问题。”
三个问题而已,就算没有龟壳,甚至没有海龟一族的承诺,以姜昭的身份地位,要问也只是一句话的事儿,归霖家里拿不出更有价值的谢礼,又不想让她感到怠慢,这才动用了手里的至宝,以示郑重。
不过这些姜昭就不清楚了,她只觉得归俞那老头神神叨叨的像是卜修那一套,怪不得能让谢迎那种一看就心怀不轨的人接近归宁,合着俩人是一丘之貉。
姜昭虽然嫌弃,但还是接过了龟壳,虽然她估计自己是用不上,但她还有几个倒霉徒弟呢,指不定他们用得上。
况且她好歹也出人又出力,虽然本来就是随手一做不图回报,但她要不要是一回事,海龟族给不给又是另一回事了。
见她接过了信物,归霖眉间一松,转而笑吟吟道,“宁儿也是命好,遇到了您,我都不知道您和他还有私交。他这孩子从小就身体不好,家中长辈怜惜,给他宠得无法无天了,若是此前有哪里冲撞了您……”
姜昭摇头,有点心虚,那孩子当时分明是躲着她走的,若不是她捏了这个软柿子,说不定归宁现在还好好的。
“他很懂事。”
“他那是小聪明。”
归霖无奈摇头,一副拿他没办法的样子,“这孩子从小脑子就灵,小聪明一大把,察言观色审时度势的本事更是在家中长辈那里练得炉火纯青……”
话说到这,顿了一顿,归霖想到了什么,语气陡然紧张了起来:“我听说他那日给您带路了,他没得寸进尺,向您讨要什么吧?!”
讨要?姜昭觉得有些好笑:“没有。”
那日她前脚把人拐走后脚就带着人去踢寒江雪的门了,之后寒江雪就把他送走了,事情一件叠一件地发生,他就是有心也没空讨要什么。
不过她看他也不像是想要东西的样子。
“那就好,这小子还有点分寸。”
归霖苦笑:“老祖见笑了,他从小就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在家里也常对长辈撒娇卖乖讨要礼物……”
说到这儿,他微微叹了口气,“和祭司大人一点也不一样。”
“……”
燕国地图终于还是翻完了是吗。
姜昭没接茬,归霖就接着自顾自地说。
“祭司大人从小就被选成祭司,虽然这话由我来说,好像有点奇怪,但他一直很孤独。”
“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就被送进了海神殿清修,对所有安排都逆来顺受,从没发表过自己的意见。”
归霖叹了口气,“我本来以为他只是闷在心里,但曾经有一次我们谈起了这些事,他说他从未有过委屈。”
“可是怎么可能呢?在他那么小的时候,同龄人在听故事、在捉鱼虾,他孤零零地被关在海神殿里,学那些诘屈聱牙的古籍,海神殿里的书汗牛充栋,好像一辈子也看不完,但他就那么一点点地看了过来。”
“我先前以为他是天生喜静,崇敬海神,可后来才知道,他只是没有目标,无欲无求。”
“说出来前辈可能觉得奇怪,但那一刻我是真真正正对他产生了同情。”
归霖说到这里沉下了眼眸,辨不清楚情绪。
“人怎么可以、怎么会没有自己的欲求与私心呢?若是连这些都没有,活着该是多么漫长又无聊的一场折磨啊。”
“在看到他穿梭在海神殿的童年时,我仅仅是同情他,可听到他说的那些话,我是真切地为他感到悲哀。同时也懂得了,海神大人选择他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