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澄摸索着小心翼翼地在原地跪坐了起来。
“说起来还未正式给老祖请安,实在失敬。晚辈晏澄,奉家母之命拜见老祖,代家父问老祖安康。”
他看不见,没有安全感,又摸不清床榻的边界在哪里,故而只是腰部发力支撑全身,虚虚一叩首,举手投足端方持重,见礼做得标准又漂亮,丝毫不受眼盲的影响。
这一拜终于有了些云柳的影子。
姜昭晃神了一瞬,仿佛看到当年那个小登在冲她行礼,心情不禁好了一些,和颜悦色地让他平身。
“你方才说是你娘让你来见本座的?为何?”
“回老祖的话。”
意识到自己可能不受待见之后,晏澄行为举止也稍稍拘束了一些,微微调整了跪姿,体态更加板正恭敬。
“我娘亲说这些年我爹给您添麻烦了,她一直想见见您,亲口对您传达歉意,但总寻不到机会。”
姜昭没忍住轻笑了一声。
一个炼虚尊者,对外还管自己亲娘叫娘亲,云柳真是把这孩子当金尊玉贵的小公子养了。
她本来还想再夹一筷子烧鸡,此刻来了兴致,轻轻将筷子放下,就支着胳膊安安静静地听他说。
晏澄听到她的笑,茫茫然抬起头,“老祖,不知我方才所说有何不妥?”
“并无。”
“那我怎么好似听到老祖笑了?”
姜昭仗着他现在看不见,睁着眼睛说瞎话:“你听错了。”
“可是……”
“继续。”
他还想再争辩一二,但顿了顿,还是继续道。
“您地位尊崇,我娘亲怕冒昧拜访会令您不快,又实在族务缠身,平日里难得出门,是以时常在家中偷偷叮嘱我,若是以后出门游历,有缘得见老祖,必要亲自拜见,代她传话,聊表尊崇。”
“你娘怎么知道你出门能遇见本座?本座甚少出门,这次算你运气好。”
姜昭再次抛出误导性信息。
“欸?”
他发出了一个很呆很软的声音,愣愣抬头。
“可是我爹爹说老祖最喜欢云游,还时常易容,变化身形,从前多次以此戏弄他,为此还总结了些心得,连怎么分辨都告知我们了……”
“我们?”
“我和我娘都知道,家里一些信得过的、伺候得多的下人也知道。”
姜昭:……
云柳是有病吗这都跟家里人说??!!
“他怎么分辨的?”
“爹爹说,每到一个地方,只要去当地最大的酒楼、客栈和书肆,或是本地的豪强家族各走一圈,就知道了。”
“哦?”
“去酒楼客栈找小二问问最好的雅座或是天字上房有无人住、住户长得如何、平日里晚上亮不亮灯、点不点吃食,就能推测个七七八八。”
“若是本地豪强开始招待客人了,那也可以去对方宅邸附近踩踩点,问问下人贵客爱不爱吃灵石、口味如何、爱不爱看话本、品味如何……”
“停。”
不能再让这小子说下去了。
姜昭头皮发麻。
云柳这小子是不是有点过于变态了?!
他这一天到晚的都在跟老婆孩子讲些什么啊!!!
她不过是年少时借着易容多耍了耍他,这老小子居然记到了今天,还专门做了个攻略给老婆孩子分享,要不要这么小肚鸡肠!!!
而且这说的也不全对啊!她看画本和吃饭的口味都很包容的!基本没有忌口的!出行也哪里都住得,这小子总结了半天全是错误信息啊!
亏他还煞有其事地四处宣扬,果然还是那个没用的东西。
“所以你和你娘找我就为了道歉?道歉我已经收到了,你们有心了。”
她勉强笑笑,心道他云柳背地里蛐蛐了她这么多年,确实该对她道歉。
这狗东西真是上辈子积善行德,才能在这辈子作恶多端的情况下还娶了个这么好的夫人,温柔体贴又包容,哪怕道侣是个神经病也能捏着鼻子不离不弃。
那位夫人坚持找她的原因她也能猜个一二。
好歹她也是天下第一,权势地位啥的都不多说了,就单是这实力都够他们家吃不了兜着走,云柳先是早些年得罪了她,这些年又一天到晚地蛐蛐她,实在胆大包天。
这位晏夫人该是怕某日风言风语传进她耳朵,让她想起来这老对头,新仇旧恨一起算,连累他们全家小命不保。
唉,有这么个祸害当道侣,实话说就算是赘给她再倒贴几箩筐灵晶她都不想要,晏夫人不仅要了,还冒着被连累得罪天下第一的风险不离不弃、为他收拾烂摊子,其气度与包容真是令她难以望其项背。
云柳那狗东西想必也会铭感五内。
“是道歉,但不止道歉。”
晏澄又跪得直了一些,再度叩首。
“实不相瞒,虽然我与娘亲早就想为父亲早年的行事道歉,但今日就算我不曾有幸见到老祖,我娘亲不久也会前去揽月峰拜访一二的。”
“为何?”
那老小子出什么事了,值得娘俩这么放低姿态地为他奔波?
姜昭看着他跪下以后的翘屁……咳!挺直的脊梁!不屈的意志!和孝感动天的一片赤诚之心!
……想如果他愿意为了他爹卖身的话,以他爹跟她的交恶,她也不是不能帮一下。
但是这个想法只出现了一瞬间,就被她瞬间掐灭了。
不是攻略对象的话她还能玩玩,是攻略对象的话……玩巧取豪夺那一套,她怕被天道判定攻略不合格。
太可惜了。
姜昭恋恋不舍的目光在他身上打转,心里十分遗憾地把已经准备好了的巧取豪夺剧本撕了个粉碎。
“晚辈觍颜,求老祖出手,与家父再次进行一场对决。”
“云柳怎么了?”
姜昭……老实说姜昭也设想过这个可能性。
那人一惯爱钻牛角尖,把自己钻进去也是极有可能的。
指不定就又是钻进什么里走火入魔了呢。
“家父这些年在潜心闭关,冲击渡劫,但始终不得寸进尺,心境出了些问题……”
晏澄知道求人要有求人的态度,据实以告,无有不应。
姜昭只觉得果然。
“不帮。”
她回答得非常干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