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双眼眸的睁开,毫无征兆,如同沉睡的古尸被注入了不该存在的生机。灰色,并非死物的灰败,而是如同浓缩了万古时光,倒映着古井中流转的混沌雾气与无数生灭的景象碎片。被这双眼眸注视,姜狱和雪漓瞬间感觉自己的思维、气血、乃至生命的流动,都变得迟滞起来,仿佛陷入了无形的泥沼。
不是威压,而是更可怕的——时间的凝滞!
那具“尸体”缓缓抬起头,僵硬的面庞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只有那双灰色的眸子,如同两个深不见底的时光漩涡,锁定在两人身上。他没有开口,但一个古老、沧桑、带着无尽疲惫的意念,直接响彻在两人的识海:
“又一个……纪元……的寻道者……”
他的目光在雪漓身上略一停留,便落在了姜狱身上,那灰色的漩涡似乎微微波动了一下。
“镇狱……的气息……尚未完整……”
他竟也认出了镇狱之力!
“汝等……为《时尘》而来?”意念再次响起,带着一种审视。
姜狱强忍着那种时间被剥离的诡异感觉,体内黑暗苦海疯狂运转,狱碑虚影震荡,试图对抗这股时间之力。他沉声道:“前辈是人是鬼?为何在此?”
那古尸般的男子并未回答他的问题,灰色的眸子转向膝盖上的暗金色卷轴:“《时尘》,乃吾于时光尽头,观纪元生灭,窥命运长河所悟。得之,可掌时空碎片,窥过去未来一线天机。然……”
他话音一顿,那灰色的眼眸中,骤然爆发出一种极其危险的光芒!
“欲承吾道,需经‘时尘之蚀’!若能于井畔支撑一炷香,心神不灭,方可初步阅览。若不能……则魂灵溃散,肉身化为时光尘埃,永坠井中!”
话音刚落,根本不待两人回应,那古尸男子灰袍无风自动,他身侧那口古井中混沌色的雾气骤然沸腾!一股无形无质、却仿佛能磨灭万物存在的力量,如同潮水般涌出,瞬间笼罩了整个圆形殿厅!
时尘之蚀!
姜狱和雪漓脸色剧变!
这不是能量的冲击,也不是物理的攻击,而是直接作用于他们的存在本身!
姜狱只觉得自己的意识仿佛被投入了一个高速旋转的时光砂轮之中!过往的记忆碎片被强行拉扯、翻搅,未来的种种可能如同混乱的光影在眼前闪烁!他的肉身,时而传来如同经历了千万年风化的脆弱感,时而又如同回到母体般的稚嫩无力!寿元在加速流逝,又在某种力量下诡异地倒流,这种矛盾的错乱感几乎要撕裂他的灵魂!
“固守本心!抵挡时光冲刷!”雪漓急促的传音在姜狱识海中响起,但她的声音也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痛苦与颤抖。她周身月华大盛,试图冻结周围紊乱的时间流,但那时光侵蚀之力无孔不入,月华光罩如同阳光下的冰雪,迅速消融!
姜狱闷哼一声,七窍之中竟有丝丝缕缕的灰色气流逸散而出,那是他的生命精气与魂光被时光之力强行剥离的迹象!他感觉自己的思维正在变得缓慢、模糊,仿佛下一刻就要彻底迷失在无尽的时光乱流之中。
不行!绝不能在此倒下!
他猛地一咬舌尖,剧痛让意识瞬间清醒了一丝。他疯狂催动《镇狱经》,黑暗苦海咆哮,中心的狱碑虚影爆发出前所未有的乌光!
“镇!”
心中一声怒吼,狱碑的虚影仿佛与他神魂合一,一股镇压一切、超脱时空的霸道意境扩散开来!那汹涌的时光侵蚀之力,在接触到这股意境的瞬间,竟如同遇到了礁石的浪潮,被强行阻隔、排开了一部分!
有效!
这镇狱之力,竟对时空之力也有克制之效!
然而,那古井中涌出的时尘之蚀源源不绝,而且越来越强!狱碑的镇压范围在被迫缩小,灰色的时光气流再次缠绕上来,疯狂地侵蚀着他的肉身与神魂。
旁边的雪漓情况更加不妙。她的月华之道虽玄妙,却更偏向于空间与太阴的冻结,对于这种直接作用于时间层面的侵蚀,抵抗得极为艰难。她脸色苍白如纸,嘴角不断溢出鲜血,那鲜血刚离开身体,便在时光之力下迅速干涸、风化。她周身的月华已经黯淡到了极点,仿佛随时可能熄灭。
一炷香的时间,在此刻显得无比漫长!
姜狱看到雪漓的状态,心中一紧。他猛地将狱碑的镇压之力分出一部分,笼罩向雪漓!
“你……”雪漓感受到压力骤减,惊愕地看向姜狱。
“集中精神!”姜狱低吼,他自己承受的压力却瞬间倍增!更多的灰色气流如同附骨之疽般缠绕上他,他的皮肤开始失去光泽,出现细微的皱纹,头发末梢甚至开始变得灰白!
他在用自己的生机和修为,硬扛两个人的时尘之蚀!
雪漓眼中闪过一丝复杂至极的光芒,有震惊,有动容,更有一丝决绝。她没有再多言,立刻收敛心神,借助姜狱分担的压力,全力固守识海,对抗那无孔不入的时光冲刷。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
每一秒都如同在刀尖上跳舞,在生与死的边缘挣扎。
姜狱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变得“苍老”,气息也开始不稳。但他苦海中的狱碑虚影,在这极限的压力下,却仿佛受到了某种锤炼,变得更加凝实,碑体上甚至开始浮现出一些极其模糊的、与时空相关的天然纹路!
不知过去了多久,或许真的是一炷香,或许更久。
突然——
古井中沸腾的混沌雾气猛地一滞,那汹涌而出的时尘之蚀如同潮水般退去,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圆形殿厅恢复了之前的死寂,只有那口古井依旧散发着朦胧的混沌光晕。
笼罩在两人身上的恐怖压力骤然消失。
姜狱一个踉跄,差点栽倒在地,他剧烈地喘息着,感觉身体如同被掏空,那种苍老感并未完全消退,寿元至少损失了数十年!但他顾不得检查自身,第一时间看向雪漓。
雪漓也几乎虚脱,依靠着墙壁才勉强站稳,但她的眼神却亮得惊人,显然在刚才的对抗中也有所领悟。她看向姜狱,看到他鬓角出现的几缕刺眼的白发,以及脸上那难以掩饰的疲惫与苍老痕迹,嘴唇动了动,最终只化为两个字:
“……多谢。”
那古尸男子灰色的眼眸看着两人,尤其是多看了姜狱一眼,那亘古不变的眸子里,似乎闪过一丝极其微弱的、难以察觉的波动。
“汝等……通过考验。”
他膝盖上那卷暗金色的《时尘》卷轴,无风自动,缓缓飞起,悬浮到了姜狱和雪漓的面前。
“《时尘》在此。能悟多少,看汝等造化。”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缓缓闭上了眼睛。周身那诡异的气息迅速消退,再次变回那具栩栩如生却毫无生命波动的“尸体”,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未曾发生。
只有那悬浮在空中的《时尘》卷轴,散发着诱惑而又危险的气息,证明着刚才那场凶险至极的考验。
姜狱伸出手,握住了那冰凉的暗金色卷轴。
入手沉重,仿佛承载着无数岁月的重量。
他并没有立刻打开,而是将其暂时收起。此地诡异莫测,绝非参悟传承的良地。
他看向那口依旧散发着混沌雾气的古井,又看了看再次陷入沉寂的古尸,心中充满了更多的疑问。
这古尸是谁?是《时尘》的创造者?还是如同摆渡人一样的古殿守护者?他留下传承,目的何在?那句“勿信”,又是在警告什么?
这一切,都指向古殿的更深处。
姜狱深吸一口气,压下身体的虚弱和脑海中纷乱的思绪,对雪漓道:“我们先离开这里,找个安全的地方恢复,再研究这卷轴。”
雪漓点了点头,她的消耗同样巨大。
两人最后看了一眼那口神秘的古井和盘坐的古尸,转身沿着来路,小心翼翼地退出了这间圆形殿厅。
当他们再次回到那空旷死寂的主殿时,却突然发现,主殿中央,不知何时,多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块半人高的、表面光滑如镜的黑色石碑。
石碑上,正缓缓浮现出几行散发着微光的字迹,那字迹并非古文,而是他们能够识别的、现今仙界的通用文字:
【后来者,能至此处,可见机缘不凡。】
【然,古殿之秘,非止于传承。】
【欲知‘大劫’真相,欲寻‘归墟’之路……】
【可往‘殿脊’,观‘星殒之盘’。】
【切记,所见……未必为真。】
星殒之盘?殿脊?
姜狱和雪漓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震惊与凝重。
这接引古殿,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复杂得多。它仿佛一个巨大的谜题,解开一层,又出现新的一层。
而那句“所见未必为真”,更是让一切,都蒙上了一层诡异的迷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