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境商道,是青丘的血脉。
它自赤尾部蜿蜒向南,穿过“鸣沙谷”,越过“断骨河”,最终接入人族边市。这条路,千年未断。驼铃声里,有赤尾部的火精盐、白狐部的律篆纸、蛇部的蜕鳞药,也有来自神京的铁器、织锦、茶砖。九部虽各有争端,却从未有人敢真正切断这条商路——因为断路,等于断命。
午后,骄阳如火,黄沙蒸腾。
一支商队正缓缓穿行于鸣沙谷。驼铃叮当,车轮碾过沙砾,发出沉闷的滚动声。车队共十二辆,皆以赤尾部特制的“火藤木”打造,轻韧耐腐。车上满载:粗盐五十包、精铁三十锭、止血草二十捆、织锦十匹……最末一辆车上,还覆着一层油布,下头藏着林不觉托付的“赤尾花种”——此花耐旱抗寒,根系可固沙,是他为改良草场而寻的珍种。
领队者正是阿骨朵。
他左臂缠着赤狼部遗民的图腾布,右手指节紧握刀柄,目光如鹰,扫视四周沙丘。他身后三十名赤狼遗民皆沉默策马,背负长弓,腰挎弯刀。他们曾是北境最强的游骑,如今却因部族覆灭,沦为商队护卫。但眼神中的凶悍未减,只是多了几分隐忍。
风忽然变了向。
沙尘自东面卷起,如黑幕压来。阿骨朵猛地抬手,车队骤停。
“有骑。”他低声道。
话音未落,前方沙丘后马蹄如雷!大地震颤,沙浪翻涌。数十骑狼妖自沙暴中冲出,黑甲覆体,肩披狼鬃披风,战旗上绣一弯血月——狼族“断月骑”,黑牙亲卫。
为首者,身形如山,坐骑乃一头黑鬃巨狼,獠牙外露,目泛幽光。黑牙未持兵刃,只冷冷一挥手,狼骑如潮水般散开,呈半月阵,将商队围得水泄不通。
“阿骨朵。”黑牙声音如砂石摩擦,低沉却穿透风沙,“赤尾部收留人族律判,已触狼族底线。此路,断了。”
阿骨朵勒马,沉声:“商路乃九部共约所定,你无权断!”
“共约?”黑牙冷笑,金瞳如刀,“人族律判以律为名,行夺药之实。赤尾部助纣为虐,视九部安危于无物。此非共约,乃共祸!”
他未下令杀人,只挥手。狼骑下马,动作整齐如一,将商队货物尽数掀翻。盐包破裂,白晶如雪洒落黄沙;铁锭滚落,砸出深坑;止血草被践踏成泥,药香混着沙尘弥漫;织锦撕裂,如血染残云。
阿骨朵怒极,拔刀欲战。身后赤狼遗民弓弦齐响,箭尖寒光闪烁。
黑牙却抬手,止住己方动作,目光如冰:“今日不杀人,只断路。若赤尾部三日内驱逐林不觉,商路自开。否则……”他目光扫过阿骨朵,意味深长,“赤狼遗民,亦不得过。你们的盐、铁、药,从今往后,一粒一寸,皆无。”
他翻身上狼,黑骑如潮退去,只留下满地狼藉与死寂。
阿骨朵翻身下马,跪在沙地上,双手颤抖着扒开沙土。一捧赤尾花种被沙掩埋,花瓣已碎,种子沾满尘土。这是林不觉熬了三夜,从百种荒原植物中筛选出的改良种,本可让北坡草场多养三百头羊。
他捧起那捧残种,指节发白。
他知道,黑牙此举,绝非莽撞。
狼族善战,更善谋。他们不杀人,不毁车,只毁货——既避免与赤尾部全面开战,又精准打击其生存命脉。盐铁断,则火塘难燃,兵器难铸;药材绝,则伤病无治;织物无,则寒冬难熬。三日之限,更是逼赤狐月在“护律”与“护族”间做抉择。
而赤狼遗民,更是被精准拿捏。他们无族无地,全靠商队维生。断路,等于断其活路。
阿骨朵咬牙,将残种小心包好,系于胸前。他翻身上马,低喝:“回营。”
回程路上,风沙更烈。
一名年轻赤狼战士忍不住问:“首领,为何不战?我们三十人,未必输!”
阿骨朵摇头:“黑牙带的是断月骑,百人埋伏在沙丘后。他若真要战,我们一个都回不去。”
“那他为何不杀?”
“因为他要的是赤尾部自己赶走林不觉。”阿骨朵目光深沉,“杀人,只会激起赤狐月死战;断路,却让她夜不能寐。这才是高明。”
他望向赤尾峰方向,赤雾已隐约可见。“林律判……撑得住吗?”
营地内,消息已传开。
火鬃氏长老冷笑:“早说人族不可信!如今连商路都断了!”
赤鬃氏青壮怒吼:“若非火鬃氏昨夜闹事,狼族怎有借口?”
议事台上,赤狐月面色铁青。她知黑牙之意,更知林不觉身体已近极限。若驱逐他,草场司废,新律夭折;若留他,赤尾部将陷入物资危机。
当夜,阿骨朵将残种与密报呈上。
林不觉接过那捧碎花,沉默良久。他未责怪,只轻声道:“种子还能活。明日,我亲自育苗。”
赤狐月凝视他:“你可知黑牙在逼我?”
“知。”林不觉抬头,目光如炬,“但律若因威胁而废,便不是律,是交易。”
他咳出一口血,青玉簪清光微闪。“给我三日。三日后,若商路未通,我自离赤尾部。”
赤狐月未答,只转身望向赤尾火。
风沙起,远方狼族营地火光如星,冷静而克制。
真正的较量,从来不在刀锋,而在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