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定已下,小屋内的气氛虽然依旧带着对未来的不确定,但更多了一种目标明确的坚定。
次日,巴顿大叔天不亮就出了门,去赶制那几件答应好的木工活。
玛莎阿姨则开始细致地清点家中积蓄,计算着去往中心区的路费和可能的开销,
眉头时而紧蹙,时而舒展。
安娜则照顾叶云汐,兴奋地收拾着行囊,小嘴里不停念叨着中心区的种种传闻——
高耸入云的尖塔教堂,据说能治愈一切顽疾的光明牧师,
还有那收藏了无数典籍、如同知识海洋般的帝国公共图书馆。
叶云汐看着为她忙碌的一家人,心中那股暖流再次涌动。
下意识地摸了摸腕上的金镯,冰凉的触感下,似乎能感受到一丝极微弱的、令人心安的能量联系。
这手镯是奥菲莉亚所赠,如今成了她与过去力量之间脆弱的桥梁。
她试着集中精神,看能不能变出什么东西帮点忙,结果就在工具感觉要变出来时,泄了气。
叶云汐微揉额角,还是不行。
“别急,云汐,”安娜注意到她的动作,放下手中的包袱,关切地坐到床边,
“我娘说了,你还需要慢慢调养,等到了中心区,让光明教堂的牧师老爷们看看,肯定能好的。”
叶云汐放下手,对安娜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
经过这段时间的缓冲,她眉宇间多了几分沉静与思索。
她不再像刚醒来时那样,因为记忆空白而纯粹地恐慌,而是开始学着观察、分析和接受现状。
“嗯,我没事,只是有点……近乡情怯?”
她用了句从安娜家某本旧书上看到的成语,
虽然用在此处未必完全恰当,但安娜听懂了她的意思。
“放心啦,有我和爹娘在呢!”
安娜拍了拍胸脯,脸上是毫无阴霾的乐观。
巴顿大叔果然在第二天傍晚时分回来了,带着一身木屑和沉甸甸的钱袋。
他默默地将钱交给玛莎,玛莎仔细数了数,脸上露出一丝如释重负的笑容:
“够了,路上吃用,加上在中心区住几天店的钱,应该都够了。”
于是,第二天清晨,天光微熹,
薄雾还未完全散去,一行人便踏上了前往白石郡城中心区的路途。
巴顿大叔背着一个大大的行囊,里面装着干粮和换洗衣物,
玛莎阿姨挽着个篮子,里面是准备路上吃的简单食物。
安娜则小心地搀扶着叶云汐,尽管叶云汐表示自己走路没问题,但安娜坚持认为她“病体未愈”,需要照顾。
离开居住的偏僻巷弄,越往城市中心方向走,周围的景象便开始悄然变化。
低矮密集的木石结构房屋逐渐被更高大、更规整的建筑所取代,
石板铺就的道路变得宽阔而平整,足以容纳数辆马车并行。
行人也不再仅仅是朴素的平民,出现了身着丝绸长袍的商人、披着轻甲携刀带剑的佣兵,
以及偶尔乘坐华丽马车、帘幕低垂的贵族。
一队队身着银亮铠甲的圣殿骑士,
迈着整齐划一的沉重步伐在主要街道上巡逻,头盔下的目光锐利地扫视着过往人群。
他们的出现,无疑给这座繁华的城市增添了几分秩序与威严,
但也让叶云汐下意识地紧了紧安娜为她准备的、带着兜帽的粗布外衫,
并将戴着镯子的手腕缩回了袖子里。
“看,那边就是光明大教堂的尖顶!”
安娜兴奋地指着远处一座在阳光下闪烁着柔和白光的宏伟建筑。
那尖塔高耸,确实极为醒目。
玛莎阿姨顺着女儿指的方向看去,眼中也流露出敬畏与希望:
“愿神保佑,能让这孩子快些好起来。”
他们首先前往的,便是位于光明大教堂侧翼的附属医馆。
医馆同样是一座洁白肃穆的建筑,进出的人大多面色虔诚或带着病容。
内部宽敞明亮,弥漫着草药和某种……
类似于消毒水,但又带着淡淡馨香的味道。
穿着素白长袍的低阶牧师和修女安静地穿梭,引导着前来求医的人们。
等待了不算太久的时间,一位头发胡须皆白,面容慈祥,眼神却十分清亮的老牧师接待了他们。
他示意叶云汐坐在一张铺着软垫的椅子上,先是温和地询问了她的感觉。
叶云汐斟酌着词句,
描述了自己头痛、无法集中精神以及记忆严重缺失的情况,
隐去了关于能力关键部分,只说是意外受伤后如此。
老牧师点点头,伸出布满皱纹但稳定的手,
指尖泛起一层极其柔和、温暖的白光,轻轻虚按在叶云汐的额前。
那白光如同温水流过皮肤,带来一种奇异的舒适感。
叶云汐能感觉到,这白光似乎在试图探入她的意识深处,
但每当触及那一片混沌的区域时,便如同泥牛入海,无法深入。
老牧师闭目凝神了片刻,眉头微微蹙起。
他收回手,白光散去。
“奇怪……”
他沉吟着,
“小姑娘身体内外伤确实已无大碍,头部虽有轻微撞击的痕迹,
但按理说不该造成如此严重的记忆缺失和持续性头痛。”
他看向一脸紧张的安娜一家和故作平静的叶云汐,缓缓道:
“这并非普通的肉身创伤或疾病。依老夫看,这更像是……
灵魂层面的损耗,或者,是某种极其强大的力量施加的封印,
封锁了她的部分记忆和力量,以避免更严重的冲击。
当然,头部受到的撞击可能是一个诱因,加剧了这种情况。”
“灵魂损耗,力量封印?”
巴顿听得有些茫然,搓着大手,
“牧师老爷,那……这能治好吗?”
老牧师摇了摇头,语气带着歉意但也坦诚:
“圣光术对于滋养灵魂、治愈肉体有奇效,
但对于破解这种层次的‘封印’或是弥补本源性的灵魂损耗……
恐怕力有未逮。
或许……
教宗陛下或几位隐修的长老有办法,但那并非轻易能请动的。”
他顿了顿,建议道,
“如果你们想寻求别的途径,或许可以尝试去城里的公共图书馆看看。
那里收藏了许多上古流传下来的典籍和异闻录,
其中或许记载了一些关于类似情况的描述,或者能找到唤醒记忆、破解封印的线索。
知识,有时候本身就是一种良药。”
虽然没能得到立竿见影的治疗方案,但老牧师的诊断至少指明了方向。
问题不在普通伤病,而在更玄妙的层面,并且图书馆可能藏有线索。
这反而让叶云汐心中一定,这与她的猜测不谋而合。
离开气氛庄严静谧的医馆,重新踏入喧嚣的街道,
阳光有些刺眼。
安娜挽住叶云汐的胳膊,安慰道:
“没关系,云汐,牧师老爷也说了可以去图书馆找找看嘛!
那可是帝国最大的图书馆,一定有很多很多神奇的书!”
玛莎阿姨也点头:
“是啊,既然来了,总要去看看。”
巴顿大叔虽然没说话,但用行动表示支持,主动向路人打听起图书馆的位置。
公共图书馆位于中心区的另一侧,与光明大教堂遥相呼应,
是一座气势恢宏的巨石建筑,拱门高耸,廊柱林立,充满了历史的厚重感。
踏入其中,一股混合着陈旧纸墨和淡淡尘埃的特殊气味扑面而来。
内部空间极其开阔,高耸的书架如同森林般一排排延伸至视野尽头,
其上密密麻麻地排列着无数卷轴、册籍,一眼望不到边。
“哇……”
安娜张大了嘴巴,发出了小声的惊叹,她还是第一次来这地方,没见过这么多书。
叶云汐站在门口,亦有一瞬间的恍惚。
这浩瀚的书海,让她感觉自己如同尘埃般渺小。
但同时,一种奇异的直觉,或者说,是腕间手镯传来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微弱悸动,
引导着她向某个方向走去。
“我感觉……里边可能有点什么。”
叶云汐轻声说,指向一个相对偏僻、书架间隙更窄,书籍看起来也更古旧的区域。
安娜立刻跟上:“我陪你!”
两人穿过一排排书架,目光扫过那些用各种文字、甚至不明符号书写的书名。
叶云汐凭借着那丝模糊的直觉,最终在一个落满灰尘、似乎少有人问津的书架前停下。
这个区域的书籍大多材质特殊,不是普通的纸张,
而是某种兽皮、绢帛甚至刻画在薄金属片上。
安娜踮起脚,费力地辨认着书脊上模糊的字迹:
“《古代语考据》……《大陆奇异生物图谱》……《失落的炼金术》……
哇,听起来都好厉害的样子。”
她一边念叨,一边帮忙拂去积尘。
叶云汐的视线最终落在了一本用某种黑色皮革包裹,
边缘已经磨损起毛,看起来异常残破厚重的典籍上。
书脊上用暗金色的颜料书写着文字,虽然斑驳,但仍可辨认。
《创世史诗·异闻录》
“创世史诗……”
叶云汐喃喃念出这个名字,心脏没来由地加快跳动了几分。
她伸出手,小心地将那本沉重的书籍取了下来。
书籍入手冰凉,带着岁月沉淀的重量。
她就近找了张靠窗的、光线较好的长桌,和安娜一起坐下。
安娜好奇地凑过来,看着叶云汐翻开那硬邦邦的封面。
书页是某种韧性极佳的鞣制皮纸,字迹是手抄的,
墨色深浅不一,夹杂着一些手绘的、风格古朴甚至有些诡异的插画。
叶云汐一页页地翻看着,大部分内容都是些荒诞不经的神话传说、各地风俗异闻,
与她脑海中那片混沌的记忆之海似乎毫无关联。
安娜起初还兴致勃勃,后来渐渐被那些艰涩的古语和枯燥的叙述弄得有些昏昏欲睡。
就在叶云汐也几乎要放弃,认为自己的直觉出错时,她翻到了靠近书末的几页。
这里的笔迹与前面有所不同,更显仓促和潦草,
仿佛记录者是在某种急切或隐秘的状态下写就的。
其中一段被刻意划掉但又未被完全掩盖的文字,吸引了她的目光。
她凑近了仔细辨认:
“……然,正统史书所言,
神,崩解,神力归于天地,滋养万物……
然有野史孤证云,神体崩裂之瞬,其不屈意志核心与部分未散之神力,实则凝而不散,
化作了数枚……神器碎片……散落世间,以待有缘……或为大灾变之钥匙……”
“神器碎片……”
叶云汐在心中默念着这四个字。
她听过这个名词,是薇尔兰汐和她说过的。
只不过这手镯作为“神器碎片”,是当初薇尔兰汐用来封印魔神布莱卡的。
就在她理解这几个字含义的同时,她一直戴在手腕上的那个金镯,突然毫无征兆地传来一阵明显的温热感!
那温度并不灼人,却异常清晰,仿佛沉睡的器物被悄然唤醒。
叶云汐猛地缩回手,下意识地用另一只手捂住了镯子。
她抬头看向安娜,安娜正支着下巴,脑袋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并未察觉异常。
她松了口气,思考片刻,仔细地将那几页内容反复看了几遍。
然后,她若无其事地合上了厚重的书籍,将其小心地放回原处。
“安娜,安娜。”
她轻轻推了推快要睡着的安娜。
“啊?哦!看完了吗?”
安娜揉揉眼睛,打了个小哈欠,
“找到有用的了吗?”
“有一些……可能吧。”
叶云汐语气平静,
“有点累了,我们回去吧。”
“好嘞!”
安娜立刻站起身,活力恢复,
“回去让娘做好吃的!”
当她们离开图书馆,与在外面等候的巴顿和玛莎汇合,
正准备沿着来路返回暂住的旅店时,刚走出图书馆那宏伟拱门的阴影,便与一队正沿街巡逻的圣殿骑士迎面遇上。
安娜下意识地抓紧了叶云汐的手,叶云汐也心头一紧,低垂下目光,
将戴着镯子的手更深地藏入袖中。
这队骑士为首的,并非之前在巷子里遇到的那个严肃刻板的队长,
而是一位看起来异常年轻的骑士。
他同样身着闪亮的银甲,但气质却迥然不同。
他的脸庞还带着些许未脱的稚气,鼻梁高挺,唇线抿得很紧,
一双湛蓝色的眼眸不像之前那位队长那般锐利如鹰,
反而显得格外沉稳、冷静,甚至带着一种与他年龄不符的……洞察世事般的透彻。
他的目光习惯性地扫过路边的行人,在经过叶云汐她们这一小群人时,微微停顿了一下。
视线在叶云汐身上停留了片刻,尤其是她那只即使藏在袖中,仍因刚才的发现而让她不自觉有些在意的右手手腕。
年轻骑士的眼神微微一动,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但那并非怀疑或审视,更像是一种……淡淡的探究与确认。
然而,他并没有上前盘问,也没有任何多余的举动。
他的目光很快从叶云汐身上移开,
落在了穿着相对体面一些的巴顿和玛莎身上,然后,极其轻微、几乎难以察觉地,礼貌性地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随即,他便带领着身后的骑士们,迈着沉稳而丝毫不显倨傲的步伐,
继续他们的巡逻任务,与叶云汐一行人擦肩而过。
整个过程发生在短短几秒之内,却让叶云汐手心微微沁出了冷汗。
直到那队骑士的背影远去,安娜才舒了口气,小声道:
“这个骑士大人,感觉……好像不太一样?”
叶云汐望着那队骑士消失的方向,心中同样萦绕着一种奇异的感觉。
那个年轻骑士的眼神,没有之前那些骑士的咄咄逼人,反而像一汪深潭,平静却难以见底。
他显然注意到了什么,或许是手镯散发出的极微弱能量波动,
或许是她刚才未能完全掩饰的情绪,但他选择了沉默和离开。
这短暂的接触,像一颗小石子投入叶云汐的心湖,漾开圈圈涟漪。
回到简陋但干净的小旅店房间,窗外已是华灯初上。
城中心区的夜晚比外围要明亮许多,远处光明大教堂的尖顶在魔法灯火的映照下,宛如灯塔。
叶云汐独自坐在窗边,再次轻轻摩挲着手腕上的镯子。
指尖传来的触感温润,那阵异常的温热早已褪去,仿佛之前的悸动只是幻觉。
但脑海中那段记载,和年轻骑士那意味深长的一瞥,却清晰地烙印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