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乌云像浸透墨汁的棉絮,低低地压在城市天际线上。薛城站在新能源部办公区,指尖摩挲着陶瓷茶杯的裂痕。杯身上“xx电力设计院20周年”的金字斑驳脱落,如同他此刻破碎的权威。
“薛工,这不符合基本工作逻辑。”三小时前,土建组的技术骨干小王将图纸推回他桌面,动作轻柔得像在放置易碎品,“正午十二点才拿到电气参数,下午五点前要完成所有土建校验——我们就算变成代码也跑不完这个流程。”
薛城记得自己当时如何勉强牵动嘴角,面部肌肉僵硬得像是被冻住的土地。此刻凌晨一点的办公室,应急灯在施工图上投下青灰色的冷光,那摞标注着“宁夏盐池300mw光伏复合项目”的图纸,静静躺在办公桌上如同沉默的墓碑。
第一幕:暴风雨前的暗流
早晨七点五十分,薛城推开玻璃门时察觉到异常。往常这个时间,办公区应该弥漫着咖啡因和讨论声的交响,今天却只有中央空调单调的嗡鸣。他的工位电脑屏幕上,一封加粗标红的邮件正在闪烁:
“盐池项目送审提前两周,电气专业今日12:00前提资,土建组17:00前完成全部建模。”
发件人显示为分管副院长。薛城下意识握紧那个掉漆的茶杯,滚烫的触感让他想起老部长退休时的嘱咐:“技术干部要懂技术,但坐到这个位置,更要懂人心。”
手机在桌面震动。电气专业负责人张工的短信简短如电报:“变压器参数需等西门子确认,预计延迟2小时。”——这条本该抄送全体的消息,单独发到了他这里。
第二幕:沉默的对抗
会议室的电子钟显示10:47,投影幕布上的倒计时像达摩克利斯之剑。土建组的工程师们坐在长桌另一端,如同坚守阵地的士兵。
“薛部长,这不是态度问题,是物理定律问题。”小王推了推眼镜,激光笔在三维模型上划出刺目的红圈,“1374个光伏基础坐标缺失28%,支架荷载分布参数为零——您让我们用想象力建模吗?”
角落里的李工始终沉默。这位还能徒手计算风电基础弯矩的老工程师,手指在会议桌下无意识地画着承台配筋图。薛城注意到他茶杯里浮着的枸杞——就像他们这代人的技术尊严,在新时代的洪流中沉沉浮浮。
“我们可以先做合理推测...”薛城听见自己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二十年前导师的告诫突然在耳畔响起:“工程技术最怕‘大概’,电网会崩溃的。”
手机在口袋震动。妻子发来儿子体温计的照片:38.5c。背景里幼儿园老师的未读消息悬在屏幕顶端:“明天亲子运动会,期待爸爸参加哦。”
第三幕:台风眼
正午十二点十九分,电气提资邮件终于抵达。附件里密密麻麻的坐标参数,独缺逆变器室的接地要求——这个发现让薛城胃部抽搐,像是被无形的手攥紧。
打印机的吐纸声在寂静的办公区格外刺耳。年轻工程师们沉默地点击鼠标,显示器蓝光映照着一张张疲惫的脸。薛城走过一排排工位,看见某个屏幕角落开着股票行情,另一个正在刷新求职网站。
他在李工身后停步。老人正在用铅笔在打印稿上标注,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让人想起另一个时代的技术尊严。“规范附录三的注2,”李工突然抬头,昏花的眼睛里有光在闪烁,“或许能解这个困局。”
这一刻,薛城突然理解了什么叫做“传承”。他走向茶水间,给每个人的茶杯续上热水。当小王突然喊出“参数适配成功”时,他看见年轻人眼中闪过的,正是二十年前自己第一次独立完成设计时的光芒。
第四幕:夜渡
凌晨两点零三分,最终版模型发送成功。台风眼正好经过城市上空,短暂的宁静中,服务器机房的蜂鸣像是时代深处的叹息。
薛城在空旷的走廊慢慢行走,两侧玻璃幕墙外暴雨如注。经过老部长曾经的办公室时,他停下脚步——门牌已更换,但木门右下角那个被焊锡烫伤的痕迹仍在,形状像是北斗七星。
他给妻子回复消息:“明早准时到幼儿园。”发送键按下的瞬间,他意外发现握着的茶杯竟还保有余温。
窗外,城市在暴雨中保持缄默。电脑屏幕自动亮起,甘肃酒泉项目的预沟通邮件已然抵达。薛城抿掉最后一口冷茶,苦涩过后,舌尖终于泛起若有若无的回甘。
晨光刺破云层时,建模软件仍在运行。代表宁夏盐池光伏矩阵的三维模型缓缓旋转,无数个多边形表面反射着虚拟阳光。在某个未被标注的角落,有个微小的结构节点保持着待完善状态,如同技术人永远留给真理的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