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内就只剩下席映一个人。
偌大的空间一片安静,席映坐在沙发上望着窗外静谧的夜空,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忽然觉得有些无聊。
他能感受到温祈和温宜之间那种很纯粹的感情,不掺杂一丝一毫的杂质。
纯粹得让人羡慕。
席映从未享受过属于家庭的温暖。幼时生活拮据,林如玉是一家便利店的收银员,每天站立超过十二个小时,工资只有两千二。
扣除房租水电,剩下的钱实在太少,更何况她还带着一个孩子。她整天都在一笔一笔地算钱,每天精打细算,盘算着如何才能不再为吃饭发愁。
这样的生活环境里,林如玉当然没有精力维持温柔慈爱的母亲形象。
生活几乎将她压垮。她每天在不到二十平的家里不停地咒骂,咒骂年少无知的自己,咒骂席映那个出轨后不知去向的父亲,咒骂席映这个拖油瓶。
席映从未在林如玉那里感受过片刻温暖。
林如玉从来不是温柔娇弱的菟丝花。
漂亮温柔、娇弱的菟丝花在那样的生活环境里不会太好过。
在席映的记忆里,有太多男人——或年轻或年长——都想得到林如玉。他们大多表示不介意席映的存在,还能给他们更好的生活。只要林如玉答应嫁给他们,不嫁也可以,他们可以出钱,只要林如玉愿意上床。
如果林如玉实在不愿意,席映可以代替。
席映长得很像林如玉,从小就能看出他日后会是何等惊艳的相貌。
但林如玉那时像只全身竖满尖刺的刺猬,对男人的警惕和厌恶达到了顶点。谁靠近她就会被扎得满手是血。谁要是对席映有想法,她会抄起菜刀直接上门指着对方的脸,警告他离席映远一点。
她泼辣,嘴里的脏话一筐一筐地往外倒,用最恶毒的话骂走了一个又一个男人。
林如玉从来都不是优雅温和的。
拒绝掉那些人后,林如玉又关起门一笔一笔地算钱。她将每天要用的钱严格计算出来,可以少用,但绝不能多用。
但还是不够,远远不够。小孩长得太快,一天一个样,食量也不断增加。就算林如玉再怎么精打细算也还是不够。
于是这个时候,林如玉就会咒骂席映,骂得很难听,具体骂了什么席映早就忘记了。
他只记得妈妈一直在哭,哭得很伤心,很绝望。那种绝望像潮水将他们淹没,让席映喘不过气来。
那时席映就有了一个模糊的概念:
林如玉是因为他才那么辛苦,是因为他才那么绝望。
“妈妈……丢下我吧。”他这么对林如玉说。
席映小时候很少叫林如玉妈妈。林如玉一听到他喊妈妈就会发疯,最严重的时候,她疯了一样拿起床上的枕头捂住席映的口鼻。
席映克服了求生的本能,没有挣扎,只是静静地躺在那里。在最后的关头,林如玉冷静下来。
她拿开枕头,抱着席映哭,一边哭一边说对不起。
这是席映记忆里,林如玉唯一一次那么温柔小心地抱他。
“妈妈只是太累了,真的太累了……”林如玉一边哭一边说。
他知道啊,他什么都知道。
大人总以为孩子太小,什么都不知道。
实际上他们很清楚,只是不知道该如何表达。
就像席映,他知道林如玉很累,知道林如玉不是不爱他。
只是林如玉活着、养活他就已经花费了全部力气,没有多余精力去爱人了。
林如玉是漂亮的,很漂亮。
在那样的环境里更显得她出众,就像掉在砂砾里的一颗珍珠,漂亮得格格不入。
过于出众的外貌给她带来了不少麻烦,却也是她的利器。
机缘巧合之下,林如玉认识了沈辉。
从此麻雀飞上枝头变凤凰,席映也洗去一身脏污成为了沈家的二少爷,荣华富贵近在眼前。
起初席映是开心的,这样林如玉就不会那么辛苦了。
但后来林如玉越来越不像他记忆里的母亲。她还是那么漂亮,漂亮得像是个精致却毫无生气的花瓶。
她对席映的要求也越来越严格,严格规定了回家的时间,绝对不允许在外面过夜。
如果回家晚了,林如玉就会变得可怕,她会短暂褪下沈夫人的温软皮囊,恢复以往的模样警告席映。
席映知道原因。
那段日子不仅是席映生命中的大雨,也是林如玉这辈子都晾不干的潮湿。
正因为知道,所以他从不与林如玉争辩。
他也知道林如玉不想失去这样的生活,更没有资格要求林如玉放弃。
那样的日子太苦了,苦到现在席映想起来还会觉得窒息。
只是他现在已经长大了,有足够的能力养活林如玉,但林如玉还是选择了沈家。
他不怪林如玉,只是仍不可避免地感到难过。
作为母子,他们的关系太过扭曲。
生活压碎了家庭,时间模糊了情感,他们都早已变成了不会正常去爱的怪物。
有些人有爱才能活下去,席映只有被爱的时候才会感受到自己还活着。
他渴望拥抱,渴望爱,但林如玉给不了他。
林如玉连自己都不爱。
也许温祈会爱他吧。不,温祈只能爱他。
席映伸手虚抓了一下空气,最后低头盯着掌心。
温祈只能爱他。
不管因为什么原因爱他,只要爱他就可以了。
其他的他不在乎。
他一点都不贪心,他只是想要被爱,想要一个温暖的家而已。
在席映发呆之际,温祈去而复返。
一走进来就看到坐在沙发上、双手抱着膝盖顶着掌心的席映。
他看得太过投入,都没有发现温祈的到来。
直到眼前投下阴影,席映猛地抬头,怔怔地看着温祈,半晌没有说话。
温祈看着他泛红的眼眶,大概明白这个人又在胡思乱想了。
温宜心思重,席映又何尝不是呢。
温祈在他面前蹲下来,把手放进席映的掌心。他刚刚从外面回来,手一片冰凉。
席映下意识握紧他的手,试图将掌心的暖意传递给他。
“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阿七……”席映抓住温祈的手,感受着他的体温。温度很凉,但他内心却被一点点填满。他看着温祈,声音很低,像是沾了水汽的羽毛,一点点往下沉。
“嗯?”温祈任由席映抓着他的手,耐心十足地等待着他的下文。
席映身体一点点向温祈那边倾斜,说出来的话像是哀求,又像是在求救。
“能不能,抱抱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