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的手忽而搭在腰间长剑上,另一手将帷巾往下扯了扯,似乎在犹豫,片刻才回,“不是。”
李扶渊看着他,刻骨的质疑宛如流光,在他深邃的眸子中闪烁,“那为何在下听兄台口音,跟杭州人很是相似?”
那人隐于帷帽下的面容陡然变得苍白,声音渐渐冷却,“在下虽非土生土长的杭州人,但早年曾在那边停驻过几年。哪怕离开杭州很久很久了,但口音早已根深蒂固,改不了了。”
听他这么说,倒也合情合理。李扶渊唇角挑起笑意,“如此,倒是在下多心了。”
那人不再言语,翻身上马,扬鞭而去。
谢滢琅看着那人的背影,身子猛地一颤,有那么瞬间,她差点以为他就是宁刻羽。可转眼一想,他们两人容貌相差甚远,必然不是。
而李扶渊则一动不动,眉峰却微蹙起来。
两人一路东行,来到东市。街道两侧被小摊贩占满,商品琳琅满目,有食物,有鲜花,更有女子最喜爱的饰品。
李扶渊不断侧眸看向身旁的女子,秋光下她的腮边仿佛抹上凝雪,看着穿过身旁的少年少女,他心头开始悸动起来,忽而也想像民间男子一般,为心上人购置点什么,“想不想买点什么?”
女子侧眸轻笑,语气中尽是惆怅,“我喜欢的,都不在此处。”
李扶渊知她想起杭州了,忽而顿住脚步,轻轻握上她的手,
“人的喜好非一成不变,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改变。滢滢如此聪明,想来当听过‘竹影扫阶尘不动,月轮穿海水无痕这句话。’。”
“你比我聪明千倍,也定当听过‘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此句。”
谢滢琅笑了,一时间眼波如画,浑身的清香令他全身松弛了下来,柔声道:“罢了,不说了,你先在此处等我,我先去那边买点花。”
“好。”
李扶渊前脚刚跨走,谢滢琅便推到街道的一侧。哪怕街上人来人往,她还是能在滔滔人群中,一眼认出赵纤瑶的身影。从出嫁前到现在,她就刻意不见自己。究竟又发生了什么?
在赵纤瑶目光朝她这边瞥来时,谢滢琅忍不住踮起脚尖,朝她招了招手,“瑶姐姐?”
她似乎没看到一般,转眼间就带着银梨上了一旁的马车。眼看着她扬长而去,谢滢琅叹了口气,没有跟踪上来。
马车上,银梨递来一杯热茶,却见赵纤瑶一脸疲惫,轻轻拂开她端着茶盏的手。那天从回春坊出来后,小姐就性情大变。时而动手殴打下人不说,甚至现在见到谢滢琅,也敢当面拒绝。
“小姐,你怎么突然间——”她忍不住问道。
赵纤瑶看着不断晃过车窗的景象,渐渐浮起一个恍然如梦又十分陌生的冷笑,“从她欺骗我,背叛我的那天起,我跟她便恩断义绝了。”
“欺骗?背叛?”
她的声音很轻,没有刻意添油加醋,仿佛只是在陈述事实。然冰冷的恨意却随着他渐渐凌厉的目光,似大雨洒落,直至模糊了眼眶。
“她跟姬夜烨早就勾搭在一起了,却瞒着我,在背后偷看我笑话。你知道上回在江南,他为何急着催我回来吗?就是为了谢滢琅。”
银梨不禁一怔,忽而跺脚,“什么,小姐你对她那么好,她居然这么对你。”
“不止如此,原来姬夜烨说我穿天蓝色的衣服好看,是因为那是他初见谢滢琅时她穿的颜色。他不过是想利用我,来排解对她的思念罢了。”
“这两个混蛋。”银梨怒吼着,双手悬停在座沿,似乎要扼段他们的喉咙,“谢滢琅,敢欺负我家小姐,我便是豁出性命,也要跟你拼了。”
瞅着银梨愈发阴骘的目光,赵纤瑶覆上她的手,轻问道:“银梨,你想做什么?”
银梨的脸色被怨毒笼罩,“等上日宫宴,奴婢随小姐进宫之时,奴婢定要——”
“万万不可。”赵纤瑶心底一寒,“银梨,她虽无情无义,但我绝不是暴毙杀戮之人。哪怕朋友做不成了,可也不能随意夺取他人性命。只要从今往后她能和我井水不犯河水,那往事就随风而去吧。我不想再深究了。”
她从未想过,这个看起来娇弱无用的婢子,居然会忠心至此。仅仅因为她受到伤害,就要豁出性命为她报仇雪恨。思及此,她有些懊悔,若是之前听银梨的话,远离谢滢琅,那有多好。
“可是小姐,你之前付出那么多,他们竟然——”“奴婢知道,小姐还是很善良的。”
赵纤瑶注视着她,声音变得忧伤而低沉,“眼下,我别无他求,你和母亲,是我唯一的亲人了。我不想你为我,犯下谋害皇妃的重罪。何况你若伤她一丝一毫,跟着遭殃的,还有我呀,皇上是不会放过我们的。”
“奴婢知道了。”为安抚赵纤瑶,银梨只能暂时应下。然内心却开始酝酿出一个计划。
在宫外逗留了三天后,两人终于在深夜赶回宫中。侍婢们撤出后,李扶渊依照往常睡在偏殿里,由于太过疲惫,这一夜,谢滢琅彻夜无梦。
醒来时,李扶渊已去上朝了。今日是给武太后请安的日子,谢滢琅不敢怠慢。洗漱完毕后,便带着瓜子,沿着宫道走去。
长廊上,瓜子讪讪而问,“娘娘,你真要去慈安宫给太后请安啊?”
谢滢琅点点头,语气颇为无奈,“本宫大婚翌日,就随皇上出宫游玩。都几天过去了,要是再不去给她请安,恐怕她又要安个不敬尊上的罪名给本宫了。”
瓜子用小手挠了挠太阳穴,哼的一声,嘟囔道:“可是那些妃嫔,奴婢怎么看就没一个好人呢。”
谢滢琅顿住脚步,瓜子性情耿直,一向有什么说什么,刚想训斥她,就见侧面小径中走出一女子,步伐优哉游哉,笑得极为张扬,然窥见谢滢琅时,目光却眯成一条线,似打量,似质疑,“当心隔墙有耳啊,瓜子姑娘。”
“是你?”谢滢琅看着多年未见的如鱼,又是一番感慨,昔日在感业寺趾高气昂的她,居然甘为婢女,“你来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