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内烛火被夜风搅得忽明忽暗,将君天碧嚣张的身影在帐布上投出摇曳的暗影。
她方才那番狂言简直要将帐篷顶都掀翻。
角落里几个闻晟的亲随早已面如土色,恨不得自己此刻耳聋目盲,恨不得将头埋进地缝。
连呼吸都放得极轻,生怕被那煞神的余光扫到。
檀焚更是早有预料,在君天碧话音落下的瞬间,便已死死按住了闻晟青筋暴起的手。
异色眼瞳中满是警告与恳求,无声地传递着三个字:忍下去。
闻晟胸口剧烈起伏,肺都快气炸了。
他贵为赤蒙城世子,碰上这个疯子怎就次次受辱?
若非亲眼见识了那“赤松仙子”对鼠疫的克制作用,若非深知此刻与君天碧彻底撕破脸的后果可能是赤蒙城承受不起的动荡......
他或许真会不管不顾地与君天碧针锋相对。
但现在,他不能。
他不能因为一己之私,置赤蒙城万千百姓于不顾,更不能在此刻与实力深不可测的君天碧撕破脸。
闻晟看向君天碧,企图在道理上占据高地,也为自己的退让找一个不那么难堪的台阶:
“尧光城主,你口口声声要我伺候闻辛。”
“但这是我们兄弟之间的事情,我倒想问问,你......是以什么身份,什么立场,来向我提出这等要求?”
君天碧闻言,眉梢微挑,红唇勾起冷峭的弧度:“有何区别?”
闻晟定了定神,目光扫过榻上昏迷的闻辛。
“自然有区别!”
“若你是以尧光城主的身份,为了两城邦交,我自当忍辱负重,顾全大局,做出些许牺牲。”
“若你是以我五弟......闻辛的至交好友身份,那便是赤蒙城内务。”
他冷笑一声,显露出属于上位者的倨傲。
“我为君,他为臣,纲常伦理在此,让他承受我的亲自侍奉?怕是于礼不合,他也......承受不起。”
这话已是极其严重的敲打,他用尊卑和礼法来束缚君天碧,指责君天碧插手他城内政,不懂规矩。
只可惜......君天碧根本不吃这套。
“呵。”轻声嗤笑,尽是对他这番说辞的不屑。
她指尖轻点榻沿,漫不经心地执起闻辛一缕汗湿的发丝缠绕在指间:“孤让闻辛受得住,他就受得住。”
她的话语霸道至极,简直是蛮横,“他若受不住,那定是你态度不够谦和,照料不够尽心。”
“还是说......你更想赌一赌,能不能见到明日的朝阳?”
帐外传来巡夜士兵的脚步声,与帐内死寂对比鲜明。
闻晟还要争辩,君天碧指尖已凝起若隐若现的幽紫色电光。
“城主息怒!”
心惊胆战的檀焚眼见情况又要失控,连忙横跨半步挡住杀意,袖中蛊虫躁动不安,额角也渗出细密的冷汗。
他在君天碧手下吃瘪多次,深知这疯子行事毫无章法,说杀人那是真敢杀!
“世子殿下绝非此意!他只是......只是一时情急!未能转过弯来!”
“还请城主看在闻辛公子伤势紧急的份上,暂且息怒!眼下救治闻辛公子要紧!折涯,快,快为闻辛公子看诊!”
他一边说,一边给闻晟使眼色,示意他别再硬顶。
李折涯也趁机急切道:“城主!殿下!闻辛公子的眼睛耽误不得,必须立刻施针用药!”
君天碧的目光在脸臭的闻晟和焦急的李折涯之间扫过,最终,那凝聚的杀意缓缓收敛。
她冷哼一声,玄色广袖拂过榻边药箱,算是借坡下驴,侧身给李折涯让出了床榻前的位置。
但她并未放过闻晟,淡声吩咐道:“你,去准备洗澡水,还有一套干净的衣服。”
她指尖轻点闻辛染血的衣襟,理所当然地宣布:
“他要沐浴。”
让世子去准备洗澡水?!
这比端茶倒水更显折辱!
“你——!”
闻晟的脸色瞬间黑如锅底,拳头攥得咯咯作响,眼看就要爆发。
檀焚赶在他开口之前,抢先一步高声应下:“是!城主放心,在下这就去安排!”
“殿下,我们先出去,莫要打扰折涯诊治!”
说完,他几乎是半强迫地拉着怒火中烧到冒烟的闻晟,连同那些恨不得缩进地缝里的属下们,迅速退出了大帐,仿佛身后有恶鬼追赶。
夜风卷着山石的气息扑面而来,不远处帐里的哀嚎随风飘至。
一直走到远离主帐的僻静处,闻晟才猛地甩开檀焚的手,压低声音怒道:“檀焚!你为何要替我应下那等无理要求?!”
“让我去给他准备沐浴?!简直荒谬!”
檀焚揉了揉被捏痛的手臂,看着眼前这位尚且不知恶人手段的世子,苦笑着压低声音:
“殿下,您以为不答应,后果会是什么?此刻营中已该为您准备棺椁了。”
闻晟一怔。
檀焚叹了口气继续道,带着过来人的心有余悸:“那君天碧......最擅长得寸进尺,以她的性子,她既然开了口,就绝无收回的可能。”
“您若不答应,她下一刻就真敢动手!到时候,就不是端茶倒水那么简单了......”
他回想起君天碧那些毫无底线的作风,睚眦必报的无耻程度,低声道:
“她有无数种方法,能让您,让赤蒙城,比现在更难堪百倍。端茶送水,至少......人还活着,脸面......暂且忍一忍,还能捡回来些许。”
月色掠过檀焚异色双瞳,映出几分后怕。
闻晟沉默片刻,怒火稍歇。
他看向檀焚,眼神复杂,带着一丝探究:“你与她相识不过数日,倒像是将她的脾性......摸得透透的?”
檀焚被问得一噎,异瞳中闪过难以启齿的憋闷。
难道他能说自己是被坑怕了,被对方又是脱光威胁、又是摧毁地窟、还差点被咬死在邪祠里才琢磨出那么一点规律吗?
他实在没脸说出口,太丢他大祭司的脸面了。
“祭司观相之术罢了。”他只能含糊其辞,一本正经地扯谎:“祭司观人,重在望气。”
“此子煞气缠身,邪异专横,观其行事作风,便可知其心性......刚愎霸道,不容忤逆,臣也只是凭感觉揣摩一二。”
说完,他自己都觉得脸上有些发烫。
闻晟也没有过多追问,他现在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烦躁地拂袖:“罢了!我没空陪她玩这种折辱人的把戏!此事交给你去应付!”
“殿下!”
檀焚中叫苦不迭,只能硬着头皮劝道,“至少......这侍奉汤药一事,您需得做做样子,亲自露个面端上一两次,让她看到您的态度。”
“其他琐事,尽可交由下人,您尽可能避开便是。”
“但若您完全不理不睬,恐怕......真会激起她的反骨。”
他想起君天碧那说翻脸就翻脸的性子,语气凝重,“届时,她若觉得折了面子,威严受损,转而找些更危险的乐子,真对您下杀手......也并非不可能。”
闻晟脸色变幻不定,最终,还是那“下杀手”三个字压倒了所有的不甘。
最终,他还是阴沉着脸,极其不情愿地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
“......知道了。”
让他堂堂世子去伺候人,简直是奇耻大辱,但比起丢掉性命或者引发两城动荡,这点屈辱,似乎也只能暂时忍下。
他看了一眼那顶依旧亮着灯火的主帐,拂袖而去。
檀焚看着他离去的身影,长长地叹了口气。
这尧光城主,当真是他们赤蒙城的劫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