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道上人来人往,小贩的叫卖声不绝于耳。
而站在街角的这三人,暗中较劲,各有松紧。
甘渊攥紧的拳头骨节发出咯咯轻响,周身散发的低气压让路过的人都下意识绕行。
闻辛看着君天碧唯恐天下不乱的样子,眼底闪过一丝无奈。
而君天碧本人,还有闲心从旁边摊子上拿起一个造型古怪的木雕看了看,又嫌弃地放下。
她侧过头对闻辛道:“你看,他还不乐意,孤这可是给他找了个发挥所长的好去处。”
闻辛看着甘渊气疯的样子,再听听君天碧这能把死人气活的言论,饶是他心性清冷,此刻也觉得有些无言以对。
他只能微微蹙眉,避开君天碧关于“骂几次升天”的问题,谨慎地回答道:
“父王......虽近年身体略有抱恙,但根基尚在,心智坚韧,非是几句言语可以动摇。”
他这话悄悄把“肝火上升”的路径给堵死了,免得君天碧真动了把甘渊当暗器送过去的心思。
甘渊一听闻辛这话,更是火冒三丈,合着他还真评判上了?!
他瞪向闻辛,冲得能撞倒墙:“怎么?闻公子是觉得老子这暗器威力不够,辱没了你们赤蒙城主的身份?!”
“甘侍卫误会了。”闻辛四两拨千斤地沉稳回应道:“我只是陈述事实。”
“况且,城主身边,离不开甘侍卫这样的......得力臂助。”
甘渊被他这话噎得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来下不去。
他难道要说自己没用吗?
君天碧听着两人针尖对麦芒,倒是颇觉有趣。
“看来这暗器是送不出去了,可惜。”
她那语气,倒像是真觉得遗憾。
甘渊狠狠瞪了她一眼,憋屈地扭过头,把怒气都发泄在怀里的财帛上,把它们搂得更紧,仿佛那是君天碧的脑袋。
君天碧看向闻辛,“你大哥既然不会放弃,那苏夫人那边,近日就多上心些。”
“孤倒是想看看,他这关心,能演出什么新花样。”
闻辛心中一凛,知道这是君天碧默许,甚至可以说是鼓励他去应对闻晟可能对母妃施加的压力。
她给了他底气,却也像是一个旁观者,等着看一场好戏。
他垂下眼帘,掩去眸中复杂的思绪,恭顺应道:“闻辛明白。”
“明白就好。”君天碧微微颔首,目光掠过不远处一家飘着浓郁香气的食肆,“饿了。”
“甘渊,把你怀里那包松子糖拿来。”
甘渊正生着闷气,闻言没好气地回道:“没了!刚吃完了!”
“哦?”君天碧挑眉,“那你就去再买十包,买不到......”
她轻飘飘地威胁,“今晚你就抱着你那堆宝贝,在院子里守夜,顺便想想怎么精进一下你那张嘴,看看能不能无师自通,把死人说活。”
甘渊:“!!!”
他看着君天碧“我说到做到”的表情,再想想赤蒙城夜里那湿冷刺骨的寒霜,以及怀里这堆沉得要命的东西......
最终,所有的愤怒和憋屈都化作了一声从灵魂深处发出的悲愤哀叹。
他恶狠狠地瞪了君天碧一眼,认命地抱着那堆东西,脚步沉重地朝着卖糖的铺子挪去。
看着甘渊悲壮的背影,君天碧唇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
“蒙山鼠疫,具体情况如何?”
闻辛收敛心神,“据零星传回的消息,疫情来得迅猛,患者高热、咯血,死后浑身紫黑。”
“边境城防使司封锁了消息,但恐怕瞒不了多久,若真是鼠疫,一旦扩散,赤蒙城危矣。”
他想了想,还是和盘托出,“大哥负责部分城防与边贸,此事他必定焦头烂额,所以才想借我......或者说,借城主之力。”
君天碧若有所思,指尖轻轻点哒。
闻辛袖中的蓝蛊母似乎感应到什么,微微动了动。
“回去吧。”
闻辛跟在君天碧身侧,心中那份因蓝蛊母和君天碧模棱两可态度而起的波澜,久久未能平息。
他知道,风雨欲来,而身边这位君主,正悠闲地站在风暴中心,等待着一切的到来。
闻辛将君天碧送回客院后,并未停留,径直朝着母妃苏夫人那处偏僻院落走去。
刚踏入院门,他便察觉到不同寻常的寂静。
没有侍女走动,唯有主殿内透出昏黄的灯光,映着两个拉长的人影投在窗纸上。
一个是母妃纤细柔弱的身影,另一个,挺拔而温雅,正是世子闻晟。
闻辛的心沉了下去。
来得真快。
他收敛心神,缓步走入殿内。
苏夫人正坐在榻上,双手紧张地交握着。
而闻晟则坐在她下首的椅子上,手边放着一杯未曾动过的茶,脸上令人如沐春风的笑容无可挑剔。
“五弟回来了。”闻晟率先开口,神色温和,仿佛白日赌坊的不愉快从未发生。
“为兄正与苏夫人说起你呢,今日陪尧光城主出游,想必劳累了吧?”
苏夫人见到儿子,眼中闪过一丝担忧,欲言又止。
闻辛向母妃投去一个安抚的眼神,然后才对闻晟行礼,声音清冷:“有劳大哥挂心,城主宽和,并未劳累。”
“宽和?”闻晟轻笑一声,折扇在掌心轻轻敲击,“五弟如今说话,倒是愈发......进退有度了,看来跟在尧光城主身边,确是长进不少。”
“说起来,蒙山那边近日不太平,闹了鼠疫,药材吃紧。”
“为兄记得,苏夫人母家早年似乎存有些许应对时疫的珍稀药材方子?不知可否借来一观,也好解燃眉之急,为父王分忧。”
闻辛敛眉。
果然来了!
打探鼠疫方子是假,借机探查母妃母家残留的势力,甚至以此为把柄拿捏才是真!
母妃母家早已败落,哪还有什么珍稀方子?
这分明是借题发挥,行逼迫之实。
苏夫人嘴唇哆嗦着,刚要开口,闻辛却上前一步,挡在了母亲身前。
“大哥消息真是灵通,不过,母妃离家居久,早年旧物大多散佚,恐怕要让大哥失望了。”
“至于鼠疫,城主身边那位甘侍卫,似乎粗通些岐黄之术,或许......”
他抬出君天碧这尊大佛震慑,也是暗示闻晟,他如今并非毫无倚仗。
闻晟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眼底闪过一丝冷意。
他今日前来,本就是想试探君天碧对闻辛的维护到底到了何种程度,以及闻辛自身的态度。
“哦?尧光城主身边还真是藏龙卧虎。”
闻晟不再纠缠方子之事,转而叹道,“只是五弟,你我终究是兄弟,是赤蒙城的子民。”
“有些外力,可借一时,不可恃一世,终究......还是要以赤蒙城利益为重才是。”
他这话,既是提醒,也是警告。
“大哥教诲的是。”闻辛微微躬身,态度恭谨,“闻辛时刻不敢忘自身根基所在。”
“只是城主驾临是客,我等尽心侍奉,亦是赤蒙城的待客之道,不敢有违父王之命。”
他将父王之命抬出来,直接堵住了闻晟后续可能扣下的不忠帽子。
闻晟看着他油盐不进、却又句句在理的模样,心中不虞,面上却笑得更加温和:“五弟果然懂事,既如此,为兄便不打扰苏夫人休息了。”
他站起身,理了理衣袍,扫过这间简陋的院落,意有所指地道,“苏夫人这里,未免太过清简了些,改日,为兄让人送些用度过来。”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离去。
直到闻晟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夜色中,苏夫人才猛地松了口气,身子一软,几乎瘫倒在榻上,眼中带着后怕的泪水:“辛儿,他......他这是......”
“母妃不必担心。”
闻辛扶住母亲,轻声安慰,清冷的眸中却是一片冰封的湖面,底下暗流汹涌。
他知道,闻晟只是试探,真正的风波,还在后头。
君天碧置身事外却又掌控一切的话言犹在耳,他心中那份复杂的依赖与警惕交织得更加紧密。
在这盘棋局里,他究竟是棋子,还是......执棋者手中那枚暂时不想丢弃的特别的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