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斯年虽贵为摄政王,在宫外有着规制宏丽的府邸,但他十之八九的夜晚依旧宿在凝香殿。
这早已不是秘密,朝臣们心照不宣,私下里难免有些揣测,但在谢应危多年积威与毫不留情的铁腕下无人敢将非议摆上台面。
然而皇嗣问题始终是悬在朝堂之上的一把利剑。
谢应危膝下空虚,又明确表现出对后宫毫无兴趣,这令一些恪守祖制的老臣忧心不已。
楚斯年看在眼里,思虑再三,终是在一次谢应危头疾稍缓心情尚可时旧事重提。
他温声劝道:“陛下,国本为重。既然陛下无意于后宫,不若从宗室子弟中择一聪慧机敏、年纪尚幼者立为皇嗣,由臣亲自带在身边教导,日后或可承继大统安稳江山。”
谢应危闻言眉头立刻锁紧,脸上浮现出明显的不悦与抗拒。
他下意识便想驳回,他不愿有任何潜在的威胁,哪怕是名义上的,来分走楚斯年的注意力,更不愿去想身后之事。
但楚斯年态度坚决。
并非为自己揽权,而是真心为王朝的延续考量。
他一次次耐心劝说,分析利弊,最终谢应危拗不过他,带着几分赌气的成分勉强应允下来。
很快一位年仅三岁,父母双亡的旁支宗室子被接入宫中养在楚斯年名下,由他亲自启蒙教导。
除此之外,随着年岁渐长,谢应危那头顽疾非但未见好转,反而发作得愈发频繁剧烈。
蚀骨的疼痛与随之而来的暴躁,几乎只有楚斯年在身旁时才能得到些许缓解。
他变得愈发依赖楚斯年,无论是身体上的不适还是精神上的疲惫。
很多时候,他处理政务感到困倦烦腻便会直接将成堆的奏折丢下,自己靠在软榻上小憩,或是由着摄政王为自己按摩。
那些奏折最后自然是交给楚斯年。
久而久之诸多朝政大事实则已由楚斯年决断。
他的批红,他的政令,几乎与圣旨无异。
这般情形自然引来流言蜚语。
暗地里不乏有人窃窃私语,说摄政王楚斯年狼子野心,架空皇帝意图谋逆。
这些话语偶尔也会传到谢应危耳中,惹得他勃然大怒。
又是一日午后,紫宸殿内熏香袅袅却驱不散那份沉滞。
谢应危斜倚在软榻上,头枕在楚斯年腿上,紧闭双眼,眉宇间拧成一个深刻的“川”字,即便在放松时也难掩那份积威与阴郁。
他已年过四十,岁月在他脸上刻下了些许痕迹,却未曾折损其分毫俊美反而更添深沉威仪。
只是常年头疾折磨与国事操劳,让他眉宇间总萦绕着一股化不开的疲惫与戾气。
楚斯年指尖力道适中,不疾不徐地按揉着他的太阳穴与额角。
岁月似乎格外厚待他,容颜依旧清丽,粉白长发衬得肌肤剔透,只是那双浅色眼眸中沉淀了更多波澜不惊的沉稳与历经世事的通透。
“陛下今日上朝何必动那般大的气性?”
楚斯年声音温和如同潺潺流水,试图抚平枕边人的烦躁。
谢应危闻言并未睁眼,只是从鼻腔里发出一声沉闷的冷哼,带着未消的余怒:
“那些老匹夫一个个活腻味了!竟敢在殿上含沙射影,说你狼子野心,把持朝政,意图不轨!”
他顿了顿,语气里透出一丝不屑与烦躁:
“聒噪得很。”
楚斯年按摩的动作未有丝毫停顿,闻言,唇边反而泛起一丝带着暖意的弧度。
他深知谢应危的怒气并非源于猜忌,而是因旁人诋毁他而生的不悦。
这份毫无保留的信任历经多年风雨未曾动摇,是他在这权力旋涡中最大的慰藉。
“陛下息怒。”
他声音平稳,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力量。
“臣之心日月可鉴。能得陛下信重,为陛下分忧,是臣之幸。至于后世史笔如刀,是赞臣为肱骨忠良还是骂臣为权奸佞幸……”
他微微停顿,指尖轻柔地拂过谢应危紧蹙眉心的皱纹,语气淡然却坚定:
“皆由后人评说去吧。臣只愿恪尽本分,做好陛下眼前的忠臣便足矣。”
谢应危紧绷的面容因他这番话柔和些许。
他依旧没有睁眼,却反手精准地握住楚斯年空闲的那只手用力攥了攥。
“朕知道。”
谢应危的声音低沉,带着倦意却无比清晰。
“朕在一日便无人能动你分毫。这江山……你替朕看着,朕放心。”
他将“看着”二字咬得略重,其中托付的意味不言而喻。
楚斯年感受着手背传来的温度和力道,心中一片宁和。
他不再多言,只是更用心地替谢应危按摩着,试图驱散缠人的痛楚。
殿内烛火摇曳,映照着相依的身影。
外界的风言风语,历史的褒贬毁誉,在这一刻似乎都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