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死寂中缓慢流淌,两个时辰过去榻上的人依旧毫无声息,只有胸膛微弱的起伏证明着生命尚未完全离去。
楚斯年维持着靠坐的姿势一动不动,背部的钝痛和手臂的酸麻早已变得麻木,只有偶尔眨动的眼睛显示着他并未沉睡。
不知过了多久,榻上传来一声痛苦的闷哼。
楚斯年猛地睁开眼,瞬间转身。
只见谢应危眉头紧锁,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身体开始轻微痉挛,喉咙里发出破碎的嗬嗬声,似乎在承受极大的痛苦。
原本就微弱的呼吸变得更加急促而紊乱。
楚斯年心脏骤然缩紧!
他立刻起身凑到榻边,低声唤道:
“谢应危?能听见我吗?”
没有任何回应。
谢应危似乎被困在无尽的梦魇之中,身体颤抖得越来越厉害,包扎好的伤口处隐隐又有血色渗出。
楚斯年不再犹豫。
他快速取来温水浸湿的软布,动作极其轻柔地擦拭着谢应危额际和颈间的冷汗。
然后他伸出手,紧紧握住谢应危那只冰冷异常的手。
却见谢应危猛地侧过头,将之前军医勉强灌下去的一点汤药混着暗红色的血丝尽数咳呕出来,染脏了刚刚换上的干净寝衣。
他的脸色在咳嗽过后变得更加灰败,呼吸急促而混乱却依旧没有恢复意识。
楚斯年心脏骤缩,立刻上前扶住他颤抖的肩膀,等这阵剧烈的咳嗽平息,才小心翼翼地将他的头放回枕上。
取过旁边温着的药碗用银匙舀起一勺,试图再次喂入。
然而谢应危牙关紧咬,唇线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药汁根本无法渗入,顺着嘴角不断滑落与他咳出的血污混在一起。
“谢应危……张嘴……”
楚斯年低声唤他,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祈求,试图用指尖轻轻撬开他的牙关却徒劳无功。
昏迷中的人似乎将所有求生的本能都用于对抗体内的剧痛和毒素,对外界的刺激只剩下最本能的抗拒。
看着不断流失的药汁和对方愈发微弱的气息,一股巨大的恐慌如同冰水般淹没楚斯年。
这药若喝不下去,解毒无从谈起,伤势只会继续恶化……
不能再等了!
楚斯年眼神一凛,再无半分犹豫。
他仰头将碗中剩余的小半碗深褐色药汁含入自己口中,浓郁的苦涩瞬间弥漫开来但他毫不在意。
他俯下身,一手轻轻托住谢应危的下颌,另一只手固定住他的额头,将自己的唇覆上那双冰冷而紧闭的薄唇。
用舌尖顶开无意识紧闭的牙关,动作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将口中温热的药汁一点点、小心翼翼地渡了过去。
起初,谢应危的喉咙依旧反射性地抗拒,有少许药汁从两人紧密相接的唇齿间溢出。
楚斯年耐心地维持着这个亲密的姿势,轻轻抚摸着谢应危的咽喉部位,帮助他完成吞咽动作。
一遍,两遍……
直到确认最后一口药汁终于被咽下,楚斯年才缓缓抬起头。
他的唇瓣也沾染了药汁的褐色和一丝血污,脸颊因方才的举动和内心的焦灼而泛起不正常的红晕,呼吸有些急促。
他顾不上擦拭,立刻伸手探向谢应危的颈侧屏息感受着。
脉搏依旧微弱得让人心慌,但至少药是喂进去了。
楚斯年脱力般坐回脚踏上,抬手用袖子胡乱擦了一下自己的嘴唇,目光却片刻不离地锁在谢应危脸上。
夜色最深时,谢应危的体温开始升高陷入高热。
脸颊泛起不正常的潮红,嘴唇干裂,开始断断续续地呓语,含糊不清地喊着“母妃”、“阿曜”,还有……“无晦”。
听到自己的字从他口中溢出,楚斯年心头剧震。
他一遍遍用湿布为谢应危擦拭身体物理降温,小心翼翼地避开伤口,又尝试着用棉签蘸了温水湿润他干裂的唇瓣。
“我在。”
每当谢应危无意识地喊出“无晦”时,楚斯年都会低声回应,尽管知道对方可能根本听不见。
“我在这里,谢应危。”
这一夜格外漫长。
楚斯年滴水未进粒米未沾,所有的精力都用来感知榻上之人的生命迹象,与之共同对抗步步紧逼的死亡阴影。
楚斯年探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温度降下去了。
他紧绷了整整一夜的神经终于微微松弛一丝。
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这才感觉喉咙干得发疼,四肢百骸都透着力竭般的疲惫。
但他依旧没有离开,只是轻轻将谢应危的手放回锦被中,细致地掖好被角。
自己则重新靠坐回榻边,闭上眼睛进行短暂的休憩。
十二个时辰的生死大限,终于在极度煎熬中缓慢而坚定地迈了过去。
军医被影卫再次“请”回主帅大帐时,腿肚子都在打颤。
他战战兢兢地跪在榻前,屏住呼吸,伸出颤抖的手指轻轻搭在谢应危的手腕上。
脉搏依旧虚弱,但那股沉滞欲绝好似下一刻就要断绝的死气已经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虽然细微却顽强持续的生机。
他又仔细检查了伤口,渗血已经基本止住,周围的红肿也有所消退,最重要的是那骇人的青黑毒气没有再蔓延的迹象。
军医猛地松了一口气,整个人几乎虚脱,连忙回身对着静立在一旁面色沉静的楚斯年叩首,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激动:
“王爷!王爷!陛下……陛下脉象已趋平稳,毒性似乎被压制住了!最危险的关头……陛下……陛下撑过来了!”
“嗯。”
楚斯年淡淡应了一声,听不出喜怒。
“仔细照料,需要什么药材直接去取不必回禀。”
“是!是!臣等定当竭尽全力!”
军医连连叩首,心中大石落地,这才敢抬手擦拭满头的冷汗。
楚斯年不再多言,目光落在谢应危依旧昏迷但脸色似乎不再那么死灰的脸上,停留片刻便转身走出大帐。
帐外,林风和高福早已等候多时,脸上写满焦灼与担忧。
见楚斯年出来,连忙迎上前。
“王爷,陛下他……”
林风急声问道。
“陛下已无性命之忧。”
楚斯年打断他,声音带着一丝疲惫的沙哑,但语气却异常冷静。
“林风,立刻整顿军务,清点伤亡,加固营防,契丹虽败仍需防备反扑。
高福,陛下重伤之事严密封锁消息,对外只称陛下偶感风寒需要静养。朝中若有急报先送至本王处。”
他的指令清晰明确,瞬间将林风和高福从巨大的情绪波动中拉回现实。
两人神色一凛,立刻躬身领命:“是!王爷!”
楚斯年微微颔首,不再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