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外面传来喧哗和杂乱的脚步声。
紧接着,他们这间宿舍的铁门也被打开,一名看守在外面的走廊里粗声吼道:
“洗澡!十分钟!”
话音刚落,之前那些在雨中罚站的囚犯们如同落汤鸡般涌了回来,又争先恐后地抓起各自破旧的毛巾和肥皂头,朝着走廊另一端狂奔。
楚斯年略一迟疑立刻起身跟了上去。
他初来乍到,每一分能自由活动的时间都极其宝贵,是观察环境了解营地布局的机会。
至于地上那三个,他们显然连动弹都困难,更别提去洗澡了。
楚斯年身上的麻醉效果尚未完全消退,背上的伤虽然依旧存在,但尖锐的疼痛被药力压制在一个尚可忍受的范围。
跟着人流穿过几条阴暗的通道,前方出现一个弥漫着浓重水汽的房间。
楚斯年随着人群挤进去,下一秒他整个人僵在原地,浅色的瞳孔因震惊而微微收缩。
眼前是一个毫无遮挡的水泥池子,或者说是一个宽敞的房间,墙壁上延伸出许多金属喷头,冰冷的水柱哗哗喷洒。
而最冲击他视觉的是里面密密麻麻、赤身裸体、毫无羞耻感地冲洗着的男人躯体。
苍白的,黝黑的,健壮的,干瘦的……
各种男性身体毫无保留地暴露在昏黄的灯光下,水声、交谈声、咳嗽声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原始而混乱的景象。
楚斯年只觉得一股热血猛地冲上头顶,耳边嗡的一声。
即便系统灌输的常识告诉他,这在所谓的“公共澡堂”是正常现象,并非虐待。
但他对天发誓,他两辈子加起来,除了谢应危,从未见过其他任何男人的身体,更别提是这般……成群结队、一览无余的景象!
视觉和心理上的双重冲击让他瞬间转身,几乎是踉跄着从那个蒸汽腾腾充满雄性气息的空间里逃了出来,后背紧紧贴住外面冰冷的墙壁,才勉强稳住有些发软的双腿。
只觉得脸颊耳根都在发烫。
他自认经历两世也算见过风浪,可方才那“肉林”般的景象实在太过冲击,完全超出他认知的底线。
不成体统!简直有伤风化!
可……他该怎么办?进去吗?看守说了,只有这十分钟是洗澡时间,错过便再无机会。
他若想探查澡堂内部结构乃至与之相连的管道、通风口,此刻是今天唯一的机会。
但里面……
他脑海中不受控制地再次闪过那些晃动的赤裸躯体,胃里一阵翻涌。
要他脱光了走进去与那些人“坦诚相对”?
这简直比再挨几鞭子还让他难以接受。
高处一间装有单向玻璃的监控室内,谢应危将下方通道口那个踌躇不前的身影尽收眼底。
他手里把玩着一支未点燃的烟,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
他当然知道那小少爷在纠结什么。
澡堂里的景象对里面那些早已麻木的囚犯而言是日常,但对楚斯年这种从小被精心养在象牙塔里,恐怕连更衣都需避人的旧贵族来说,不啻于一场精神酷刑。
让他脱光了进去?怕是比杀了他还难受。
看着楚斯年站在那儿,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脸上那副强作镇定却又掩不住无措和羞愤的模样,谢应危忽然觉得有些好笑。
他以前怎么没发现,这位眼高于顶的楚少爷还有这么好玩的一面?
就在楚斯年兀自纠结、努力消化这巨大冲击的时候,一阵尖锐的哨声猛地刺破空气!
“时间到!全体集合!”
看守粗哑的吼声在澡堂门口响起,伴随着皮靴敲击地面的沉重脚步声。
楚斯年一个激灵猛地回过神来。
竟然这么快就结束了?
他完全沉浸在方才的震惊里,根本忘了时间流逝。
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刚才涌入澡堂的囚犯们,此刻又湿漉漉地争先恐后地涌了出来。
许多人甚至来不及完全擦干身体,只能胡乱套上潮湿的囚服,脸上带着麻木和一丝完成任务后的松懈。
没有人注意到靠在墙边脸色异样的楚斯年。
一股懊恼涌上心头,但很快被压下。
现在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
他迅速整理一下表情,让自己看起来和周围麻木的人群别无二致,默默混入返回宿舍的人流中。
走廊里弥漫着湿漉漉的水汽和一股浑浊的体味。
楚斯年沉默地走着,感受着后背伤口在潮湿空气中隐隐传来的不适,以及一种因错过时机而产生的微妙被动感。
在这个地方,任何犹豫和停滞都可能意味着失去生存所必需的机会。
他回到那间熟悉的集中宿舍。
铁门在他身后再次锁紧。
地上瘫着的奥托、李奔和老蔫已经适应了这种疼痛,勉强爬上比地面稍软一点的床休息。
他们原本在说话,楚斯年一踏入就快速闭嘴,各自将眼神移开,心照不宣。
楚斯年并未理会,径直走到自己的床铺边坐下,思考着下一步该如何行动。
……
凌晨五点,几乎在哨音响起的瞬间,整个集中宿舍区如同被投入滚水的冰块,瞬间炸开沸腾。
没有人敢耽搁一秒,黑暗中响起一片混乱而急促的窸窣声,囚犯们像被无形鞭子抽打的陀螺猛地从硬板床上弹起。
楚斯年忍着后背摩擦粗糙布料带来的刺痛,利落地套上囚服。
他记得昨天士兵的警告,更清楚在这种地方任何差错都可能招致灭顶之灾。
他伸手去摸腰带却摸了个空。
床铺上下,角落,都没有。
他动作顿住。
他确信自己没有乱丢东西的习惯。
那么……
他抬头,目光扫过另外三个正忙碌的室友。
李奔系着腰带眼神躲闪,动作却故意放慢仿佛在欣赏他的窘迫。
老蔫低着头闷不吭声,但微微侧开的身体写满了回避。
奥托则背对着他,宽阔的肩膀微微耸动,牵动伤口时发出压抑的抽气声。
他们依旧无视他,仿佛他是空气,只顾着跟随已经涌动起来的人流向外挤。
“腰带还我。”
楚斯年开口,声音在嘈杂中不算大却清晰。
没人回答。
李奔系好最后一颗扣子第一个冲出门,融入外面涌动的人流。
老蔫紧随其后,脚步匆忙。
奥托看了楚斯年一眼,眼神复杂带着点怨气,也闷头跟了出去。
宿舍里瞬间空荡下来。
楚斯年知道不能再找了。
每耽搁一秒,迟到的风险就增加一分。
好在腰带装饰性大过实用性,就算没有也不影响穿衣服,楚斯年便跟着人流跑了出去。
外面天色未明,寒风凛冽。
土灰色的洪流从各个宿舍门口涌出汇聚到操场上,按照固定的位置站定。
楚斯年站在队伍中稍有些格格不入。
囚犯衣服的样子都是由士兵衣服演化而来的土灰色,轻便而利于行动或者干活,没有腰带的束缚衣服便显得有些肥大。
他能感觉到周围无数道视线看向他,以及那些视线中隐含的冷漠、讥诮,甚至是一丝快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