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循声望去,只见前方花径深处,两位锦衣华服的年轻男子正并肩行来。
细碎的日色穿过交错的枝叶,在他们华贵的衣料上流转跳跃,织出一层浮动的光晕,恍若神人临世。
当先那人身着一袭鸦青暗纹锦袍,领口袖缘以银线绣着细密的云雷纹,行动间暗纹隐现,端的是雍容清贵。
他眉目清隽如画,鼻梁挺秀,薄唇微抿,步履从容沉稳,广袖轻拂间自带一段风流态度。
稍后半步的青年则穿着杏黄织金锦袍,袍摆以金线满绣如意纹,在暮色下熠熠生辉。
他面容敦厚,眉眼开阔,唇角天然上扬,步履轻捷随意,浑身上下透着一股未经雕琢的朝气。
“是三哥和五哥。”梁策低声开口,语气平静,辨不出喜怒。
陆皓凝眸光微转,迅速在脑海中调出梁策昨晚告诉她的信息。
昱王梁弈,靖贵妃之子,文韬武略皆为诸皇子之翘楚,最得帝心倚重;祺王梁阅,宜妃所出,性情赤诚如璞玉,素不喜权谋争斗。
思忖间,两位皇子已行至近前,隔着几步之遥站定。
“六弟,这位就是新过门的弟妹吧?”
梁弈唇畔噙着和煦浅笑,目光在陆皓凝身上极快地掠过,既未失礼,亦不显狎近。
“果然如传闻中一般,才貌双全。”
梁策身形微侧,广袖不着痕迹地拂过陆皓凝腕间,将她半掩于身后。
“三哥过奖了。凝儿,这是三皇兄昱王殿下,五皇兄祺王殿下。”
陆皓凝依礼微微屈膝,垂首敛衽,姿态娴雅端静:“妾身陆氏,见过昱王殿下、祺王殿下。”
“弟妹不必多礼。”
梁弈虚抬右手,做了一个搀扶的动作,姿态温文谦和。
“六弟好福气,娶得如此佳人。昨日大婚,我与五弟因公务缠身未能亲临道贺,实在遗憾。”
一旁的梁阅早已按捺不住,绕过梁弈凑至梁策身旁,语气亲昵中透出几分委屈。
“六弟!我可算逮着你了!这些日子你忙着婚事,连个人影都看不见,都不来找我下棋了。”
言罢,他又急急转向陆皓凝,一双明澈的眼眸坦荡亮烈,满是真挚热切。
“六弟妹安好!我是梁阅,是你家六郎的好哥哥!”
陆皓凝不由莞尔。
这位祺王殿下眼神清澈见底,言谈举止毫无城府,活脱脱一个没长大的少年郎。
“五弟,稳重些。”梁弈轻斥一声,却带着兄长特有的纵容,“莫要吓着弟妹。”
梁阅撅了撅嘴,却仍忍不住攥着梁策的衣袖轻轻摇晃。
“六弟,听说你府上新得了一副象牙棋子,什么时候让我见识见识?”
梁策眼中闪过一丝无奈,却也未拂开他的手,只是简略应道:“改日吧。”
陆皓凝垂眸静观三人言色。
梁弈表面温和,实则每句话都暗藏试探机锋;梁阅天真烂漫,对梁策的依赖和亲近显而易见。
而梁策则对两位兄长态度迥异——对梁弈疏离戒备,对梁阅却明显宽容许多。
“六弟这是刚从定娘娘那出来?”梁弈状似无意地问道,“说起来,我也许久未见定娘娘了,她身体可好?”
“多谢三哥关心,母妃一切安好。”梁策回答得滴水不漏。
梁弈微微颔首:“定娘娘性情温婉,在后宫中是难得的通透人。弟妹若得空,不妨多去陪陪她。”
他话锋一转,笑意更深地望向陆皓凝。
“说起来,陆侍郎府上的事,我也略有耳闻。”
“弟妹能在那般环境中脱颖而出,这份聪慧,实在令人钦佩。”
陆皓凝唇边笑容微滞。
这话明为褒扬,实则暗指她在家宅中使心用计,其心不可谓不深。
她正欲回应,梁阅却突然插话,带着直率的不满。
“三哥,你提这些做什么?六弟妹刚过门,咱们该说些喜庆的!”
他转向陆皓凝,满脸诚挚的歉意:“六弟妹别介意,三哥就是爱操心,连我院里添了个侍女他都要过问。”
梁弈眸底的不悦之色转瞬即逝,旋即复归温雅从容。
“五弟说得是,是为兄一时失言了。”
他整了整衣袖,举止优雅地无可挑剔。
“时候不早,父皇还在等我们前去回禀要务,就不多叨扰了。”
他看向梁策,笑容依旧:“六弟,改日得空,咱们兄弟几个好好聚聚。”
梁策颔首:“三哥慢走。”
梁阅依依不舍地松开紧攥梁策的袖子,一步三回头。
“六弟,记得答应我的棋局啊!”
又热切地对陆皓凝道:“六弟妹,改日我带七妹去你们府上玩,她总念叨着想见你呢!”
二人身影渐行渐远,最终没入重重花荫深处。
陆皓凝方轻声开口:“昱王殿下果然名不虚传。”
梁策冷笑:“道貌岸然,腹藏锋刃。”
“他方才那番话,先刻意点明你我行踪,再试探你我的关系,又暗示他知晓陆府内情,还顺带挑拨一二。”
“祺王殿下倒是…出乎意料。”陆皓凝斟酌着词句。
提到梁阅,梁策眉宇间的冰霜稍融。
“五哥心思单纯,在这深宫中算是个异类。”
“他母亲宜妃一心想让他争储,他却只爱琴棋书画,为此没少挨训。”
“他与殿下似乎很亲近?”陆皓凝轻声探问。
梁策默然片刻,缓声道:“幼时我体弱,常被其他皇子欺负,只有五哥会护着我。后来…”
“后来我学会了自保,但他的这份情,我一直记得。”
陆皓凝心中了然。
看来梁策并非天生冷血,他的深沉心机与狠辣手段,都是在这云谲波诡的皇宫中一点点磨炼出来的。
而梁阅,或许就是他坚硬心防中,为数不多的柔软之处。
“昱王殿下深受陛下器重,朝中多有传言,说他是立储最佳人选。”陆皓凝试探着说道。
梁策眸中锐芒乍现,如寒星掠过。
“父皇确实偏爱他,靖贵妃得宠多年,陈家在朝中势力根深蒂固。不过…”
话语在此戛然而止,他警惕地环顾四周,将未尽之语咽回喉中。
“回府再说。”
二人默然向宫门行去。
宫道漫长,朱墙高耸,将天空切割成狭长的一线。
途径一处嶙峋假山,山石层叠,洞穴幽深。
梁策步履微滞,忽地握住陆皓凝手腕。
他俯首在她耳畔低语,温热气息拂过她鬓角碎发。
“记住,在这宫里,连石头都可能长耳朵。”
“以后说话,务必小心。”
陆皓凝心领神会,郑重点头。
她倏然意识到,自己嫁入的不仅是一座王府,更是一个危机四伏的漩涡,一步行差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而梁策,既是她结盟的舟楫,亦是这漩涡中,她唯一可攀附的浮木。
“殿下放心,”她轻声回应,“我会谨言慎行,不会拖你后腿。”
梁策的目光在她脸上流连片刻,那幽邃眸底似有暗流湍涌,复杂难辨。
他未再言语,却悄然收紧了掌心,将她微凉的手完全裹住。
“走吧,我们回家。”
“回家”二字,骤然投入陆皓凝尘封的心湖,激起一阵细微的波澜。
深宫九重,朱门沉沉,原来竟还有人,愿为她留一扇门,点一盏灯。
她感受着他掌心传递来的温度,那暖意悄然驱散了周遭无形的森冷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