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皎!”
谢逢彬急得唤其乳名,伸手便欲将人夺过。
梁策却侧身一避,径直将陆皓凝打横抱起,动作利落如行云流水,丝毫不给旁人插手之机。
他垂眸扫过怀中人轻颤的睫羽,唇角一沉。
“谢夫人,二小姐需要静养。”
谢夫人会意,立刻扬声道:“带她去东厢房!叫府医!”
梁策怀抱陆皓凝,步履轻捷如风径自离去。
行经谢逢彬身侧时,二人目光于空中交汇,凛冽如刀锋相击。
“邱公子。”
谢逢彬横臂阻拦,语含焦灼,目光死死锁在陆皓凝苍白的脸上。
“把皎皎交给我吧。毕竟…”
梁策臂弯骤然收紧,将怀中似无知觉的人儿更贴近自己胸膛几分,隔绝了谢逢彬探询的目光。
“谢公子。”他声音不高,却自带一股压人的气势,“二小姐生死未卜,耽搁不得。”
谢逢彬被那目光中的寒意慑住,又心系陆皓凝安危,只得咬牙退开半步,眼睁睁望着梁策拥着他视若珍宝的心上人,大步流星地消失在回廊尽头。
蓦然转身,他积攒的怒火尽数倾泻向陆归芸,眼中几乎喷出火来。
“是你?是不是你干的?!”他怒叱质问。
陆归芸惊骇欲绝,直往柳平芜身后缩躲,尖声辩驳道:“我没有!你血口喷人!”
“够了!”谢夫人厉声断喝,目光扫过在场神色各异的宾客。
“今日之事,我谢家必会查个水落石出!“
“现在,宴席到此为止,诸位请回吧!”
宾客们如惊雀四散,纷纷告辞。
柳平芜扯着惊魂未定的陆归芸仓皇离去,临行前,怨毒的目光狠狠剜向东厢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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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厢房内,青纱帐幔低垂。
梁策将陆皓凝轻放于软榻之上,挥袖屏退侍从。
待室内只剩他们二人时,那紧绷的气氛陡然一变。
“别装了。”他反手阖上门扉,声音带着几分闲适的揶揄,“人都走了。”
陆皓凝缓缓睁眼,睫上泪痕犹湿,映着烛火,点点晶莹。
“邱公子好眼力。”
“不及陆二小姐演技精湛。”
梁策抱臂立于塌前,身影被烛光拉长,笼罩在她上方。
他目光如探照灯般上下打量她,最终定格在她微微苍白的唇瓣上。
“不过,你当真没喝那茶?”
“喝了一小口。”陆皓凝唇角牵起一丝苦笑,“不然怎么骗过众人?”
梁策脸色骤变,猛地站直身子,周身气压瞬间低了几分。
“你疯了?!那可是附子!”
“剂量很小,死不了人。”她语声轻淡,“吐出来就没事了。”
话音未落,她忽地剧烈呛咳起来,一缕殷红自唇角蜿蜒而下,刺目惊心。
梁策眸色一紧,疾步上前,不由分说扣住她的手腕。
指下凝神,他眉峰愈蹙愈紧,语带薄怒,眸底戾气翻涌,像是训斥,却又透着一丝关切。
“胡闹!这剂量足以致命!”
陆皓凝试图抽回手,却被他牢牢钳制,动弹不得。
梁策不再多言,迅速自怀中取出一枚青瓷小瓶,倾出两粒乌黑丹丸,递至她唇边。
“吞下去。”他语气强硬。
“这是什么?”陆皓凝目露警惕。
“解毒丹。”梁策语气不容置疑,“不想死就快吃!”
陆皓凝略一迟疑,终是咽下。
丹丸入喉,一股清凉之意自喉间弥漫开来,胸腑间那灼烧般的隐痛果然稍缓。
“谢谢。”她垂下眼睑,轻声道。
梁策却并未因她的道谢而缓和神色,反而逼近一步,开口问道:
“为了嫁入谢家,你连命都不要了?”
他声音微闷,辨不出是愠怒还是别的什么情绪。
陆皓凝蓦然抬首:“你…你怎么知道?”
她自以为深藏不露,未料早已被此人洞悉。
梁策不答,只是伸出手,以指腹轻轻拭去她唇边那抹刺目的血痕。
肌肤相触,冰凉柔软。
他直视着她那双蕴着水光的眸子,缓缓道:
“陆二小姐真是好算计,先是精心设计偶遇谢公子,再是今天这出好戏。”
“未曾想,二小姐对自己竟也这般狠绝,为了做戏,不惜真服下毒物。”
“如此,既嫁祸给嫡母嫡姐,又让谢家欠你一条命,更引得谢公子对你心生怜悯。”
他语气略顿,目光锐利如锥,一字一句地问道:
“我说的对么,陆二小姐?”
心思被彻底戳穿,陆皓凝面上却无半分慌乱惊惶,反而眨了眨眼。
她早该想到,这个神秘的男人,绝非易与之辈。
“邱公子不去瓦舍说书当真屈才,”她语带讥诮,试图扭转局面,“这般臆想,连《聊斋》里的狐狸精都要自愧不如。”
梁策挑眉,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哦?那二小姐为何要服毒?”
“我那是…”陆皓凝眼珠一转,信口拈来,“最近在研习医书,一时兴起,想亲身体验一下附子的药性。”
“原来如此。”梁策煞有介事地点头,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不知二小姐体验出什么了?”
“体验出…”
陆皓凝忽地捂住小腹,黛眉紧蹙,面露痛楚之色,声音也变得气若游丝。
“哎呀,不好…药性好似上来了…”
话音未落,她看准方向,作势便向近在咫尺的梁策怀中软软倒去,料定他出于礼节绝不会躲开。
后者却身形微晃,敏捷地向旁侧一闪,动作干脆利落。
“砰!”
一声轻响。
陆皓凝未曾料到梁策当真避得如此彻底,收势不及,实实地撞在坚硬冰冷的软榻边沿上。
额角顿时红了一小片,疼得她倒吸一口凉气,蜷缩成一团。
这番弄巧成拙,倒真显出几分狼狈与楚楚可怜之态。
“你…你这人怎么这样!”
她抬起泪眼汪汪的眸子,嗔怒道,语气里满是委屈和不可置信。
梁策慢条理地整理了一下方才被她带起的衣袖,神色端方持重。
“男女授受不亲,二小姐请自重。”
他义正辞严,目光却掠过她撞红的额角,闪过一丝极快的心疼,旋即又被刻意压下。
陆皓凝气得杏眼圆睁:“那你方才还抱我进来!”
“那是紧急情况。”梁策正色道,“现在二小姐既然醒了,就该保持距离。”
说着,他还故意后退了半步,动作略显夸张,划清界限的意味十足。
“况且…”他目光意有所指地掠过紧闭的门扉,“你的谢公子马上就要到了。”
语声方落,门外果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谢逢彬未经通传便急急推门而入,满脸焦灼。
“皎皎!皎皎你没事吧?”
陆皓凝霎时换了脸色,方才的模样瞬间收敛,换上一种脆弱无助的神情。
她虚弱地倚靠着软枕,眼尾泛红,泪珠盈盈欲坠,气若游丝地唤道:“谢…谢公子…”
声音婉转娇柔,我见犹怜。
梁策在一旁冷眼旁观她这炉火纯青的变脸功夫,嘴角忍不住抽了抽。
这陆二小姐,若去梨园登台,怕是能成一代名角。
谢逢彬立刻扑至榻前,无视一旁的梁策,满眼只剩下心上人,忧急之色溢于言表。
“皎皎别怕,府医马上就到。”
说着,伸手便欲探她额温,举止亲昵。
梁策眼疾手快,再次出手,一把拎住谢逢彬的后衣领,力道不轻,将他拽离榻边半步。
“谢公子,”他说得义正言辞,眼角余光瞥向正虚弱望来的陆皓凝,“男女授受不亲,还请自重。”
谢逢彬这才猛地想起梁策仍在房中,新仇旧恨涌上心头,面色顿沉。
“那你方才还抱她进来!”
梁策面不改色,抬手轻轻点了点自己脸上的面具,语气理所当然:“我戴面具了,不算。”
谢逢彬被他这匪夷所思的逻辑噎住,一时语塞:“你…!”
陆皓凝躺在榻上,看着这两个男人因自己针锋相对,心中五味杂陈,又觉有些好笑。
眼看二人又将僵持,她忙软声打岔:“我、我没事了,就是有点饿…”
“我这就让人去准备粥!”谢逢彬闻言便要起身。
“等等。”梁策拦住他,一副为病人着想的模样,语重心长道,“二小姐现在需要的是解毒,不是进食。”
“那我去煎药!”
“府医已经在煎了。”
谢逢彬被他接连堵回,满腔关切无处宣泄,悻悻然坐回榻边圆凳上,目光却死死锁在陆皓凝身上,又时不时恼怒地瞪向梁策。
室内陷入一种微妙的寂静。
陆皓凝眼珠微转,忽指窗外,语带惊疑:“哎呀,那只鸟怎么在啄我的鸿鹄!”
两男子闻声,同时转首望窗。
窗外夜色沉沉,树影婆娑,何来鸟儿踪迹?
趁此间隙,陆皓凝迅疾自袖中抖出一小包粉末,手腕轻翻,悄无声息地倾入案上茶壶。
“哪儿有鸟?”
谢逢彬疑惑回首,窗外空无一物,并无异常。
“想是飞走了。”
陆皓凝已恢复常态,若无其事地执起茶壶,素手轻移,斟满两盏清茶,笑意温婉动人。
“两位公子别站着了,喝口茶吧。”